鳳簫看出不少門道,等源晴雅一出大帳,便道:“我以為這麼些年頭,他那門心思也早該消了。”
塔矢反問:“哪門?”
鳳簫一笑,道:“你當眾多師兄弟的眼睛都瞎的?就如同知道你攤上進藤光就遭罪一樣,大家都知道源晴雅攤上你也是在遭罪。”
“他隻是戀弟情結。”
“源晴雅那樣子,你說他戀父,信的人恐怕還多一些。”
塔矢沉默半晌,問道:“五哥是在竭力找我和源老將軍的共同點麼?”
“誒?”
鳳簫頓了頓,想起重要的事來,道:“此次戰事,我原以為你處在下風。不過如今看這陣勢,你倒穩操勝券了。”
塔矢挑唇一笑,並不答話,倒像是默認了。
鳳簫暗暗撫掌,先前北國將軍源晴雅率領一乾部眾反叛的消息傳到帝都去的時候,他就覺得蹊蹺。
這位重武輕文的二師兄極其敬重其父——已故皇親、鎮守邊關的博雅將軍,平日行事亦不會半點違背他那位雖然率性卻毫無理由愚忠著的父親。晴雅為人處世雖愛耍些伎倆,但根本是還隨老源將軍一樣耿直精忠,又是活脫脫的正派直腸。所以,因為愛戴著的父親病逝後受到部將的挑唆於是以朝廷對他源氏太薄為由要挑事端的武曲將軍,與他記憶中的沒什麼城府信念堅定全靠武力解決問題的源晴雅,反差似乎太大。
後來,亮師弟被源氏手下部將生擒斷了消息,冷泉太子卻還穩守自家軍帳靜坐如山後,他這才明白過來,這三個人聯起手來玩的什麼把戲。
明裡是冷泉一派前往北國平叛,暗裡實則是這兩方勢力合作演了場戲給遠在帝都中蠢蠢欲動的藤原派們看。此次兩方交戰不過是引子,冷泉要即位,這也是為他將來保皇位邁出的第一步。
都說殺雞儆猴,藤原氏這隻雞,也實在是招搖太久了……
與此同時,京都中的藤原一派明顯見了好勢頭已經坐不住腳,一方麵藤原關白在他父親的授意下,拉攏朝中中立,踢掉冷泉太子手下一乾親信,換上自己門下官吏,另一方麵,藤原家老二不遠從平安京趕往北國,找上源晴雅,明顯是要拉攏這支日後可能會統治整個北國的勢力。
另外,前段時間冒頭出來的山賊草寇之類的還是意料之外的小禮,對冷泉太子真正有用處的大禮,則是一直貌似保持中立各不偏幫的西國橘姓的兩位師兄,原來早與藤原家有了千絲萬縷的聯係……
這一次橘焱之偷溜進宮反被重傷一事,想必早已經傳到另一駐營處看似無為實則忙著擺暗局的冷泉太子耳中了。這樣一來,恐怕藤原一眾遭災要更早了吧……
隻不過——
鳳簫抬眼看了看一直表情玩味盯著他不說話的小師弟,到時候兩方相爭,不知自己的師弟和那位藤原家的進藤光又要如何自處呢。
塔矢在一旁氣定神閒地讀菜譜,良久,他從書頁中抬起頭自信一笑,問:“看樣子五哥雖不在局中,卻什麼都明白。”
鳳蕭像是自嘲般搖搖頭,踱步到帳前,負手背對塔矢。他仿佛能透過厚重的帳簾,目光穿過覆滿積雪的樹林,然後鎖定到林子另一邊占地幾乎有半個皇城那樣的廣闊宅邸。
那一片坐落的建築群都恢弘而低調,正如在其間修身養性的家主一般,勢力強悍到讓人歎為觀止卻絲毫不見張揚。
鳳蕭輕歎一口氣,回身看一眼側臉浸在柔和燭光中的師弟,開口:“你這次若要動平家,現下便實在會成一盤險局。”
“哦?”塔矢擱下手裡的書,微微挑眉,“做師弟的倒不知,鳳蕭這麼看好平今上那老頭子。”
鳳蕭無奈:“你們要硬拚,自然無法分高下。隻是苦了進藤光,師弟不會想今後滅掉所有跟他說過話的男人吧?”
“不,我隻是對平家男寵的名字有點意見。”
“……”依舊無奈地撫額的鳳蕭,“你好歹該問問你家那位,萬一你現在大軍對著的是他故交,那時如何收場?”
“是麼?”目光頓時森冷起來的某人,“既然光喜歡將禁閉他一個月並且喂他喝下不能跟彆人交好的藥的人作為故交的話,我會負責在接下來時間裡讓他對交友什麼的看法改觀的。”
“我還不知道原來師弟你談話時候如此抓不住彆人的重點……”鳳蕭歎氣複歎氣,“那麼這一次你把進藤光從帝都勾引過來就是為了讓他人生觀產生一些完全不合理的變化麼,他一路上可是冷得半死……”
塔矢聽後不作回答,隻是從書案一角的鎮紙下抽出一張薄紙來遞與鳳蕭,上麵寫滿了娟秀小體。
後者粗略掃視了下,臉上的神色卻不住地變換,最終停到了[不可置信]的階段,道:“怎麼會——我是清楚源晴雅曾被進藤光救下過一命,但卻想不到,他要晴雅這樣來一命換一命!”
“是了……”塔矢伸手揉了揉兩邊的太陽穴,一直風淡風清的臉上終於略顯疲態,“我先前無論如何也不信,但後來細想,的確像是被我做了那些事情後的他一衝動會做出來的,書信一封到北國,讓源晴雅把我囚到軍帳裡,讓我這輩子彆想再踏足平安京。”
正午時分,北風呼嘯而至,強勁的力道像是要將連帶著鬥篷裹著人的頭皮都給揭下來。極度嚴寒之下,手中的爐子成了微渺卻唯一的暖源。
茫茫白雪的原野中,原本不辨方向的蒼茫大地上,被來往的旅人久經時日踏出來的一道道印子,此刻便成為通往平泉的道路的最好標示。
就連是被佐為府上的管事稱為良駒的乖馬兒,寒冬中旅途跋涉也有些吃不消了。勁風一來,它還不時要耍個脾氣,踏著蹄子原地抖三抖,鼻子裡噴著氣就是打死也不往前的樣子。
好在前麵還有個約摸二十出頭的青年小廝,看上去雖然體格瘦小,但力道很猛。他拽著韁繩往前邁個半步,馬兒定然要定不住蹄子跟著邁兩步。
我咳嗽兩聲,問:“笙歌,我記得平今上家原本不是這方向的。”
小廝頭也沒回,嘹亮的聲音從風雪中傳來:“公子當年下榻的是大人的府邸,如今您卻是要去大人本家的宅院;兩座屋子,自然不在同處。”
我疑惑,平家之前的府第,造得又敗金又騷包,偏偏還要裝低調,平今上那種出了風頭還不忘給自己豎個好群眾牌子的性子,怎麼會突然說搬就搬,信都不給報一個?
更何況,他家現在死活就能數出來他一個平姓的,哪裡又冒出來個本家了?
還沒開口問,笙歌又道:“公子這一次來可好了,要不是源將軍和他那師弟咄咄逼人,我家大人用得這麼費事麼?”
“誒?!”我呆住,源晴雅我是知道的,就不像個安分的人,隻是師弟又是誰?橘姓的二位不大可能,鳳簫?還是那位從沒露過麵的廉貞君?
一時心急,心裡想的問題就都脫口而出了。
笙歌歎了歎氣,接著說:“公子何必再裝蒜呢,不就是你那位好姘頭,奧州的文曲小子、這次獻計給源將軍以對付流寇山賊還有我家大人的塔矢亮嗎?”
我身形一個不穩,差點從馬背上栽下去。
“怎、怎麼回事?兩軍交鋒,塔矢怎可能站到源晴雅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