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桃含笑頷首:“後會有期。”
說完,荊桃便緩步走上了馬車,車夫驀地一揚鞭,馬吃痛而仰天長嘶,四蹄揚起黃沙漫天。
困人天色,醉人花氣。
午夢扶頭,東風無力。
他徐徐走入了許久未曾回來過的宅院之中,看見花園裡一枚枚晶瑩剔透的櫻桃綴滿枝頭,不由腳步一滯。
“與聖娘的緣分,可遇而不可求啊。”
他拈起一顆櫻桃,不禁莞爾淺笑,目似秋水悠長。
——————————————————
又在馬車上過了幾天,終於來到了都城玥都。
此時玥都還真是大紅大紫,何處都掛著火紅的燈籠,街上來來往往的人也無不喜氣洋洋。
因為遇到了李逸笙,又有蔚姍姍的事情進來摻和,她的行程慢了許多。不僅沒有對湘弦國微服私訪,到玥都的時候,離皇帝大婚之日已隻有三天了。
荊桃和素弦找了一家較為蔭蔽的小客舍住下。
荊桃對素弦道:“收拾一下,我要進宮。”
素弦道:“是。”
於是荊桃換上一身水藍色長袍,將鬢角用刨花水抿了,頭發用蜜色發簪整齊地高高束起,儼然一位容色俊俏的年輕官爺。
她坐著馬車來到玥都城門口,方下馬車,守門的那些侍衛便圍了過來。
她不慌不忙,拿出一卷黃綾:“聖上的手諭,命我進宮為未來皇後娘娘畫像。”
侍衛麵麵相覷,一個對他道:“請畫師打開,讓我們看一眼。”
“皇上的手諭,你能隨隨便便看麼?”荊桃斥道,又頓了一下,將黃綾打開一點,把尾端的玉璽印章給他們,“給你們看一眼,若再不讓我進去,我便叫人了。”
侍衛們湊過去一看,隻見那尾處的的確確蓋著皇帝的玉璽,於是連忙恭敬地打開門,荊桃便正大光明地走了進去。
其實那個手諭並非造假,是一年前詩織國皇帝邀請聖娘時所頒發的,荊桃不過在日期上下了點手腳罷了。
皇宮內比皇宮外還要熱鬨,早已整個被大紅色渲染。來往的宮人忙這忙那,掛彩燈搬東西,根本無暇顧及到她,如此她倒省了掩飾自己的活。
荊桃疾步走著,她早已事先拿了份皇宮的地圖,所以甚是熟悉。所到之處,無不有宮人風風火火,忙得七手八腳。
奇的是放眼這些穿得花花綠綠宮女中間,竟沒有一個類似宮妃裝扮的女人。難道薛淩軒這一年內清心寡欲,竟連一個妃子也沒有娶麼?
不過確實如此。這一年都沒有皇子誕下的消息。雖然說這一年內詩織國風調雨順,國家昌盛,乃是他勤政之所至。但即便再怎麼勤政,作為一代帝王,初登基怎能沒有子嗣?
這之間他到底在謀劃些什麼?
不知不覺,便已徒步來到禦書房。
隻見青翠的青竹在四周蒼勁而起,繞得梨花木雕製禦書房愈發幽靜。
這裡,似乎鳥啼也更加清晰明亮。
她在書房外站了許久的時間,直到匆匆走過來幾個宮人。
她歎了一口氣,避開那些宮人,朝西邊的禦花園走去。
縱然到了晚春,禦花園中的景致依然春色盎然,似乎時間凝固,似乎又出自畫中。
毫無人影的寂靜花園,靜謐得隻聽見鶯聲燕語,蜜蜂嗡唱。
豔紅的石榴花,絳粉的錦帳芙蓉,翠色的幺鳳新綠,鵝黃的荼靡,還有雪白芬芳的梔子花,點點猩紅的山茱萸,瀑布流瀉的紫藤蘿花,五彩繽紛的石竹、胭脂點玉、嬌容三變……
視線一轉,便見那漂浮在澈淨的碧色荷葉,簇擁著紅蓮墜粉,似嬌羞女兒的赤色芙頰。那精美的亭台軒榭掩映在楊柳青煙裡,那曲折的長廊和宛如溫婉伊人的畫橋跨於碧波之上。清淺小溪如練,溶溶泄泄,欲皺還休。
古台芳榭,飛燕蹴紅英。
無端天與娉婷,春風十裡柔情。
不知百花深處,會有誰人?
不知他的心境是否與我一般茫然?
她腳下輕飄飄地一動,朝著百花深處走去。
她想要知道,百花深處是否真有這樣一人。
鳥兒啄著地上的如菽櫻色荊桃。
清溪上鴛鴦親密地交頸相向,水珠從抖動的翅膀上滾落。
腳步愈來愈快,姹紫嫣紅的百花將她重重環繞。
似一個繡屏接著一個繡屏向她展開,景致步移景異。
而她卻無心觀賞,莫名地健步如飛。
而她卻無暇顧及,莫名地期待異常。
忽然,她滯了腳步。因為她看見眼前,似有海棠鋪繡,梨花飄雪。
她眯起眼睛,一時有些恍惚。
原是她看錯,晃眼之間,似乎那裡真的有誰。
似見紛飛衣袂如雪。
似見迤邐拂花踏雪。
似見雙瞳淨澈似雪。
似見眉目旖旎勝雪。
愈來愈近,荊桃終是看清那一襲雪色衣衫的人。
那人徐徐走到她麵前。
隻見一雙攬儘瀟湘暮色的瞳仁,一張半掩在蓬萊氤氳下的絕世容顏。
隻見他靜靜佇立在她麵前,玉冠束發,氣質柔和,笑容溫雅。
是那熏梅染柳的濁世中雅致雍容的瀟灑公子。
是那流霞傾儘的凡塵中不染纖塵的翩翩神仙。
優雅之刻骨,風華之勝玉,絕世之入畫。
涼颸乍起,衣袂翻飛。
他微微一笑,聲似玉籟動人,眉間斂儘浮華似錦。
“好久不見。”
>>>
她愈發恍惚。
百花深處的人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