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洞裡憶昔年(下) 玄道觀—— ……(2 / 2)

“那……”林業平欲言又止,不停地轉著手中的杯子。

守忠見他此狀,忙說道,“但說無妨。”

“貧道,一路過來,聽到百姓似乎,都在咒罵顧道長。說是……”

“師弟著實是冤枉的!”未等業平說完,守忠便已忍不住了,聲音顯得有些微顫,雙手握得緊緊的,百姓裡的傳聞他是聽說過的,多的是些亂七八糟的歪詩爛詞!“這中間的是非,誰知?誰知!本是為了蒼生,誰知道會被蒼生唾棄?!師弟順了楊王,是為了阻止戰亂啊!若非如此,這薑國百姓還不知要死多少,這仗也不知還要持續多久!師弟他舍小我,為成大我,卻被天下人說成是,是,是獻媚!……”守忠越說越激動,眼眶竟也紅了起來,“是,那楊王是喜歡留芳,可是這中間有留芳的半點自願麼?為什麼這天下要這麼說他?!難道這一切就全是由留芳來擔當了?其實最苦的是他自己啊!——”

守忠歎口氣坐下,他是再也說不下去了,本這話是不該說的,可是看著業平,他就好似在說與留芳聽,那麼晶瑩剔透的一個人,就那樣被天下人……

林業平看著守忠的情感變化,當他說到最後時,分明是看到他眼裡竟含淚了。業平心裡也不由一痛,顧留芳啊顧留芳,若你真是業安,我可如何是好……

“道兄莫急,看你這師弟,也是鐘靈毓秀之人,這上天定會眷顧他!”

“但願如此 。我這師弟受了太多罪……我們都希望他好。”

“那不知,道兄可否告知在下,那顧道長的身世?”

守忠偷偷拭了淚走到窗前,細想了下,便說了起來,“顧師弟是壬子年三月(公元948年4月)到的觀裡,那天師傅去附近村落傳道,傍晚時分回來時,抱了個小孩回來,原來是那村裡的一戶顧姓人家的孩子。到的時候看模樣差不多應該一歲了。”

“他父親姓顧?!”

守忠詫異地回過頭,看看林業平,心道,此人如此激動,莫非真是……看他也是個善心之人,且相貌上如此相像,真是留芳的親人,也不一定!

守忠走到桌前,坐定,看著業平搖搖頭道,“其實師弟也是那顧姓人家拾得的一個半歲大的嬰孩。本想自己養大,可是適逢戰亂,無奈,隻好交於師傅收養。顧師弟的名字也是那顧姓人家取得的。我隻知這些,其他的真的不得知了。”

林業平暗暗掐指一算,是了,那年自己弄丟業安的時候,業安也剛好半歲,而那地方,也不過離這裡幾百裡,剛才,那王道長又提及耳後的事,顧留芳和業安一樣,是有個疤的。再者,顧留芳和業安的年齡,還有,這天底下若不是自己的親身兄弟,怎會長得如此之像?業平心裡甚是歡喜,尋了多年,終於要見到你了麼,業安?但一念及之前守忠那般沉穩,說到留芳的委屈,竟也失態成那樣,業平心裡一沉……留芳,業安,你究竟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那,他現在人在何處?”

守忠聞言,眉頭又深鎖起來,“不瞞道兄,師弟在哪裡,我也不知,但是可以肯定,他定是在楊王身邊的。”

“他在楊國?”業平心下一緊,這離鄉背井的,業安,我竟是又與你錯過了——“貧道有個不情之請。”

“無事,請說。”

“能否,讓我見見業……顧道長生活的地方?”

“自然。”守忠起身,打開房門,指了對麵左邊數去的第三間房門說道,“那間便是。”

留芳房間的陳設非常的乾淨整潔,擺設很少,多的是書,四個牆角都置了書櫃,牆上還有一些字畫,業平看過守忠房裡留芳的那幅字,再看這些字,便知道這應該都是留芳自己所寫。窗台旁的書桌上整整齊齊放著一些古籍和史書,業平走近,發現桌上還半開著一本書,便問道,“這是他離開前看的?”

守忠點頭應了。

業平拾起那書,大致翻閱了下,原來是講述一些治國的方策,卻又是和道教的理論結合起來,也不愧是部好書。將書放回原來的樣子,業平笑道,“這書裡的內容好似深奧。”

聞言,守忠笑道,“這書,師弟已經看了不知是第幾遍了。他從小聰慧,深奧的東西他也能鑽明白。師傅常說眾師兄弟就留芳最有慧根,我們幾個若能和他一樣就好了。”

林業平笑笑,沒有說話。

“這是雲竹。原來他喜歡這個。”

守忠一看,原來是師弟案台上的小植物,“師弟他喜歡竹,他說,竹子雖然看上去很脆,但卻是很堅韌,而且,還有著清清淡淡的君子之風。”

業平點點頭,繼續向裡走去。

第一次感覺自己和業安那麼近,好像就在自己身邊。業平看著這屋子裡的每一件東西,每一件,都有著業安的影子,那麼真實……從一踏進這屋子,他就感到了留芳的氣息。安靜,是的,就是安靜。聽著那名字,覺得應該是個安靜的人。看了這屋裡的擺設,更覺得那是個安靜的人。這裡,都有他的影子……他在,做畫,在寫字,在看書,在做功課。業平想著,便笑了出來,雖是笑著,但眼淚卻也流了出來,業安,業安,我終於找到你了,知道麼?我終於找到你了,終於可以聽你叫我一聲哥哥了……終於可以帶你去看我們曾經生活的地方了……

那晚,業平便是住在了留芳的房間,閒了無事,便看了留芳之前所著的一些文章,字裡行間儘是些憂國憂民的情懷。業平又喜又悲,喜的是,他尋得多年的弟弟,竟是如此的才華橫溢,心懷天下,看來業安的才智應是遠在他之上,著實讓他這個當哥哥好生佩服。悲的是,一個心係天下之人,卻被天下人這般誤會,蒼天何在?

“哥,不知業安這篇文章可否入得了哥哥的眼?”

業平轉身過去,看到留芳盛著一紙文章擺在他的麵前,接過來一看,皺了皺眉。

“如何?不好?”留芳見業平那個神情,準備把文章拿回來再寫一遍,“那我再做修改。”

業平擋住留芳伸過來的手,言道:“我是想說,恐怕弟弟的文章一出,天下多少讀書人要更加勤學苦讀了。”

留芳輕笑一聲,轉身端了茶至業平手邊道,“哪有像哥哥這樣誇自己兄弟的?”

業平笑了笑,繼續讀留芳的文章。

真好,這樣的感覺真好,業安,我們終於又生活在一起……

窗外天已大亮,業平卻還未起,多少年了,他從未睡得如此酣沉,看他嘴角微微的淺笑,莫是做了什麼好夢吧?一夜秋風吹故裡,夢中相約舊時人。業安……我終於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