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第一道看見的光芒是彩色的,包含著人間所有的色彩溷入視網膜。鮮豔的花朵,萬裡的青空,覆蓋在大地的亮綠色,就連白色都顯得比死國生氣而豐富。
「這就是人間。」
閻王鎖站在天狼星身畔如此確定的開口,對方卻忘懷的看著那一片無邊晴空,像似沒聽見他說話獨自呢喃。
「在死國看見的天空,分不出雲朵與蒼穹的差彆。」
跟著抬起頭,周圍一切是未曾見過的色彩,與那片天空一般,不同於死國寂寥的單調。他出聲附和,「是啊。」
然而他們站立在陽光中,碧綠綿延的草地上卻無法顯現出兩人的身影,即便一直仰首望穿了日落,見到滿目惑人心神的鮮紅,卻仍留不下任何痕跡,甚至是一個腳印。
紅焰漫開天邊延燒地平線,他手裡握著閻王,輕細卻低沉的嗓音溷著徐風散開。
「死神掌管死亡,除此之外,什麽也不會留下。」
他轉頭看他,細長的眼裡時常閃爍著不明的光華,流轉衝激。然而這次,那若隱若現的光芒卻如此晦暗。
「如果萬物都有生存的意義,那死神生存的意義又在哪?魖族的意義又是什麽?」
順著他抬頭的目光,天狼星問出了這樣的問題。
然而對方僅是看了他一眼,恢復了平日嘲諷的神情,細長的眼瞳染上鮮紅的色澤,「魖族生存的意義就是不斷殺戮,就像死神一般,帶給人類死亡。」
暮日殘陽如血,遍罩大地。
※
兩人肩負著鐮鉤隨意而走,越過了一望無際的青綠平原,黃褐色人跡行走的土道漸漸顯露出來。順著小路繼續走,便見路旁建起一棟棟小屋,起先每走百步或許才見一間,再過去卻每走五十步,二十步,甚有兩棟屋子相鄰並立的,逐漸密集。
周遭走動的人隨之變多,人群帶來的說話聲、喧鬨、以及從事各種動作的雜音……這時他們才忽然意識到似乎是走進了村莊中。
「人類既低下又多言,專門做一些無意義的舉動。這樣的生物使你感興趣嗎?師弟。」閻王鎖臉上始終不曾退下笑容,連說話的語氣也顯得高揚而愉悅。
天狼星不吭聲,回頭瞟了他一眼,「我今天要留在這個村子,你若不想便自己走吧。」
他長長的喔了一聲,正想說話,冷不防一個小孩蹦蹦跳跳地穿過他的身體。兩人沒有形體,小孩在黃土不平的小道上一直跑不免便與他們撞上。
不及腰身的小孩向兩人前方奔去,跑了一陣後撲向在他們稍遠處,一對夫妻的身上。
「唉唷,怎麽回事?」
背對他們被小孩撞到的男人發出沉重的吆喝,肩上扛著的重物也因此搖晃了一下。
並肩走在旁邊的女子亦因為衝撞而回頭,見到小孩後淺淺一笑,蹲身放下手上提著的籃子,「遲兒來,娘抱。」女子抱起那孩子便沒有手去拿放在地下的籃子,男人見狀扛著重物彎下腰來,空著的一隻手提起籃子。
「怎麽這麽頑皮?不是讓你在家裡待著,怎麽跑出來了?」他對被抱在胸前的孩子這麽說,口氣裡斥喝少倒是寵溺居多。
女子聽了橫他一眼,有些嗔對,「早跟你說遲兒這麽小不能放他一個人在家,萬一出什麽事怎麽辦?」
「可妳……」男子以擔憂的神色望了她一眼,將籃子掛上手腕,隨即伸手想接過手上的孩子,「遲兒過來爹抱。」
哪知道孩子看著他伸出去的手臂,竟然毫無反應,小嘴一扁,似乎挺不願意。
男子皺起眉頭,模樣看來有些嚴肅,又再重複了一遍,「遲兒乖,娘不舒服,爹抱。」
女子見狀嗬嗬一笑,但笑不過數聲卻猛然一陣急咳,逼得她忙將孩子交到他手上,免得摔傷了。
孩子交手,小嘴扁的更彎了,眼裡汪汪的轉的淚珠,似乎就要放聲大哭。
「遲兒,不許任性。」他板起臉來喝止。
大約是男子生的本就威嚴,加上憂心妻子的病況而眉頭緊鎖,臉上可怕的神情連小孩都能受到震懾,隻見孩子咿嗚了兩三聲,竟然真的乖乖的收去了淚水。
一陣咳嗽過去,女子的臉上帶著不自然的潮紅,但仍是護著孩子,「怎麽這麽凶?你看遲兒都被你嚇著了。」伸手去摸小孩的頭,輕輕撫著似是安慰。
男子抿唇,兩手都抱著東西無力再扶持她,「能走嗎?妳的病好似更重了,還是快些去讓大夫瞧瞧。」
她順從的點頭,「嗯。」又繼續往前走。
遠遠見了他們舉動的閻王鎖拍了天狼星一把,「我們跟過去看看。」嘴角掛著的是更加彎起的弧度。
他不置可否,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拒絕,但的確是跟著閻王鎖先行的步伐尾隨在那對夫妻身後。
一路上偶爾聽見那個女子幾聲輕咳,似乎不像之前咳的那麽嚴重,然而她每咳一次,男子便會停下腳步詢問,每次女子都隻是搖搖頭,然後又繼續行走。
走不過多久便來到一棟草屋前,隻見草屋門口放著許多板凳,有些人坐在板凳上扶著腰□□,有些則是腿夾著木板,更有些是與那個女子一樣咳個不停的人。
「看來住在這草屋裡的定是一名醫者。」閻王鎖下了這麽一個結論。
天狼星白了他一眼,「那個女人生病了,自然是找醫者。」言下之意似在說閻王鎖話說的多餘。
他咿呀一聲,忽爾嗬嗬笑起,「想不到你來了人間,腦袋思乎聰明了些。」
兩人挾槍帶棍的對話一陣,草屋門前的人已去的差不多,輪到那個女子看病。
他們走進草屋裡,男人將身上扛著的重物與孩子放下,對著裡麵一個坐在椅上,白鬚垂胸的老人彎身,「大夫,家裡沒什麽值錢的,這點白米與雞蛋充當診金,請你行行好,替我妻子看看。」
那個被稱作大夫的老者點點頭,指著身前那張椅子示意女子坐下,伸手去搭她的脈膊,「妳何處不適?」
「大夫,我近月來一到夜裡便咳嗽,睡不下,亦吃不得,往往飯還沒嚥下口就咳了出來。」
他撚著長鬚,沉吟一陣,「夫人身體嬌弱,先天似乎便不佳。而早晚氣溫改變,夫人體虛不能禦寒,以致於寒氣堆積體中甚久,日日夜咳。」
「我開一帖驅寒的藥物,多穿點衣物,最好早晚都能泡一次澡逼出寒氣,如此看看是否能改善。」
放開搭脈的手,老者提筆在白紙寫了幾味藥方,將之交給男人。
「多謝大夫。」
男子又彎了次身,牽起女子往外走,而方才被放在地上一直沒吭聲看著他們的孩子見父母要走,連忙跟上擠到女子身邊,伸出小小的手像是嚷著也要牽手。
她朝著孩子一笑,牽起那隻小小的手,附在男子耳畔輕聲說道:「孤雪,孩子走不了這些路,我們先回去了,明天再去抓藥吧?」
男子低下頭來看了一眼,又往她看了一眼,點點頭。
「好。」
兩隻一直尾隨的魖同時停下腳步,閻王鎖開口:「看樣子女人的身體不好,為了給她就醫日子過得十分辛苦。」看了一眼那留在草屋裡的白米,又繼續,「這男人隻須除去她便可以解脫,何必還要徒增困擾呢?」
「你又如何知道他們日子過得不好?」天狼星回應。
他投來目光向他瞧了幾眼,眼珠一溜轉,「否則我們跟去他家看看,不就知道?」
天狼星點頭,先一步跨出了腳步繼續尾隨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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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對夫妻牽著孩子折返回家時天已全黑,他們走進一棟簡陋的小屋,推開腐朽的門板,木門轉動時發出破舊的嘰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