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貓年歲高了,總搔不掉身上那許多跳騷,兼之背後爛瘡,哪有貓歡喜同他親近?金絲虎這兩下十分受用,便道:“哈,你瞧她水汪汪一個大姑娘,家中金山銀山、吃穿不儘,奈何身子骨不很強健,三日一大病,五天一小病。我前些天聞說什麼,吃睡不好,是受了什麼驚嚇。今日來,想必也是為著壓驚收魂罷。”
佳人不幸身染疾病?紅顏薄命——這四字灌滿了二爺腦袋,一想到那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就要香消玉殞,活活心疼死人。忙問道:“是甚麼東西這等可惡?唐突了小姐,還驚嚇至斯?”
那老貓見他義憤填膺,私以為是年少血熱,頭腦發脹,哪裡想得到他是垂涎人家?又是個老來不甘寂寞地,有貓同他講話,多一時也是賺了一時。左右打量一番,見無貓注意,神神秘秘道:“我同你講,可萬萬莫要外傳。我聽說,那提督作惡多端,害人無數,府上怨靈彙集。一到夜晚,百鬼夜行,又哭又嚎,千般的可怖、萬般的凶險。他自征戰沙場,身上煞氣凜凜,可避鬼驅邪,那些冤鬼也不敢靠近。隻好去尋他親女,夜夜糾纏,到底把個女娃子攪得病病歪歪,沒個好活頭。”
那老貓言之鑿鑿,仿佛有憑有證,二爺聽的脖頸子冒涼氣兒,奈何受了多年馬克思思想教育,最是不能相信封建迷信的。由不得抬眼睛看了看,流露出些個不信的神色。
老貓見狀,也不再多說,自扭屁股擺尾巴地去了。二爺見他這般磊落,解釋也不屑解釋一二,反倒是信了幾分。心道,這個年代,說不準果真有些……也未可知。
正說了話的功夫,貓仙祠內一陣喧鬨,一眾丫鬟婆子、侍衛兵丁、又有和尚廟祝,儘亂作一團。卻原來,那小姐身體不適,受不得跪倒爬起的折騰,祈拜的時候暈了過去,慌得眾人七手八腳好一通忙活。
二爺正猶豫,打從人群縫兒裡頭瞅見那個荏弱嬌美的病西施模樣,心裡先自軟了半截兒。暗道,好賴兩世過活,算上上輩子,也不曾有過這般熱血沸騰。且不論將來找隻母貓還是女人,總之麵前這一樁是要抗定了。隻為了這一瞬間的悸動,粉身碎骨也值了!
撂下他那頭冒酸氣兒暫且不提,咱們要交代交代這圖海提督的來曆。
此人出身上三旗,在京中頗有勢力,黨羽眾多,是個吹不倒、晃不搖的。雖如此,其人卻不符其名,身為旗人,不但沒那馬背上的皇帝領兵打仗的本領,連騎馬射箭的功夫,也早早還給師父了。常年享用民脂民膏,養了一身贅肉肥肉。有一首《西江月》,專門用來形容他的,
團團一個大臉,卷卷幾撮黃須。
眉蹙鼻大體如豬,雙眼微微近覷。
腦中空空無物,騎馬彎弓技疏。
對上滿麵笑容諂,對下橫行到處。
如此一個德行不善的人物,卻不曉得燒了幾輩子的高香,得了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那可是能歌善舞會詩書,最是心地善良、溫順賢德。老圖海千萬分的喜歡,向來視若掌上明珠,故此得名富察明珠。他此次來靈州赴任,也隨攜帶著女眷,這明珠小姐自然也在其中。可是那放在眼眶裡頭作眼珠兒疼愛的獨女,到了靈州城之後就害了怪病,請了幾個大夫也看不出所以然來。正愁的沒綽處,城中盛傳貓仙爺靈驗,便著一幫女眷陪看著,來到貓仙祠進香。
要不說姻緣自有天注定,月下紅老一線牽。這二爺自打見了明珠姑娘,可算是神魂顛倒、色令智昏。當下決定要英雄救美,奮不顧身,更遑論鐵家那些有的沒的,再不打算去管,一心一意要學那護花的春泥、墊腳的卵石,果然是一排英雄氣概。
當天在貓仙祠混了個飽,天色剛暗,便小步趨在提督府上。
竄蹦上牆頭,往下探頭一看,正是提督府的花園。隻見山石玲瓏,小橋流水,巧池生蓮,閣樓參差。乍一看好大的手筆,卻禁不住細瞧,他自蹲在牆頭猶豫要下去還是不要下去,忽覺有異,這才到入夜時分,怎的這般安靜?四周也不見同伴來往,這靈州城內,竟還有貓子不到的所在,當真是奇事。又隨眼打量一番那庭院,心驚道,怎的一股股死氣盤繞?你看那布景設計精巧不假,卻水不流動、花不盛開、無蟲鳴草、無香沁人,半分生氣也沒有。
正自咂舌,聽聞一陣鈴鐺響動,雜著依依呀呀的怪叫,時斷時續、時隱時現,好似活人死彆、好似死人複生。雖十分微弱,卻聲聲入耳,鑽到皮毛裡頭,一陣陣地發冷、發涼,極是滲人。此時太陽依然全落,去了最後一絲光輝。偌大的提督府不曾掌上一燈半火,更沒有人氣活氣,竟比那夜深人靜的荒郊野嶺還要可怖。
二爺前也不是、後也不是,正要打算一二,那隱約的哼唧怪聲也沒了,登時四周圍一片死寂,連同風也一起止住了,就好像立時要生出什麼不祥的事物來……
當真是兀地嚇破英雄膽,愣是驚斷壯士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