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孤身回到鐵宅,咂嘴回味那佳人懷抱滋味,趴在樹上,兀自幻想如何能尋個法子長久。暈噔噔正自要墮入美夢,忽聽聞一陣窸窣之聲。那二爺是上一回教嚇得破了膽,立時豎起兩隻耳朵,驚起身子四處打量。隻見那月光之下,陰影綽綽,房簷廊下、草叢牆根,無處不是利於他們出沒的所在。屏氣凝神,唾沫也不敢咽下一口去,哽在嗓子裡頭,不上不下,胸腔子嗵嗵直蹦,兩隻眼睛溜圓溜圓,目之所及自然是一清二楚。不久,聲音漸大,果不其然瞧見了那暗處湧動的耗子,烏烏泱泱、數也數不過來,好不麻人頭皮!
二爺驚得毛也倒豎了起來,愈發不安分在牆頭左突右閃,欲尋個空子逃開。奈何四處也是那成千上萬的老鼠,全然不懼光照,大咧咧四處晃悠,根本無從下腳。
再看那些耗子,更是無所顧忌,通紅了兩隻小眼睛,房前屋內,無所不到!因是夏日,又在內宅,各門雖上鎖,窗多使短木棍支起,以便透氣。
少頃,有女眷聲當先喝起,繼而桌椅碰撞聲、呼救聲、怒斥聲,吵雜不斷,紛亂不休。又片刻,燈火通明,鐵宅上下混亂稍整,鐵掌櫃親率一眾下人舉火把來到當院,各持棍棒,兜頭一通錘砸踩踏,鼠慘叫而勢稍退。
鐵掌櫃眼尖,一眼就瞧見那不中用的貓子,伏在牆頭好個無能的姿態,想當初隻為他捕鼠才肯敗銀子,如今鼠患不減反增,簡直豈有此理!氣得怒貫頂梁門,自夥計手中接過一方磚頭,劈麵朝二爺扔了過去。
那一個正愁沒個落腳處,忽然間一件黑物飛來,驚慌中以為是鼠,嚇得喵嗚一聲慘叫,向後翻去。
那磚頭本是隨手抓來砸鼠的,隻是一般土磚,哪裡比得上砌牆用的磚。砸到他原先所在處,登時粉碎成幾塊。其中有隨他一同飛了出去的,巧落在貓腦袋上,唬得那黑貓是拔腿就跑,不肯回一回頭了。
二爺本欲走往貓仙祠,那後頭便是貓兒巷,便是夜裡,也有些無家無主的貓聚集。莫論是懶貓饞貓,終究是真貓,比他這半吊子強了多了。眼見再過兩條街就要到了,不料有碩鼠追來,攔在當下。到如今且隻能進,不可退的了。
二爺一邊躲閃撲上來的碩鼠,一邊咬牙發狠道,爺爺我端了著息事寧人的敬酒與你們不吃,非要吃吃罰酒。好好好,爺爺把那惡犬也不放在眼中得,今日又懼怕爾等鼠輩何!
那金絲虎自來就是《貓譜》上有名有號的極品,詩讚曰:“烏龍入眼穿金線,黑雲罩體似墨染;爪藏鋒銳能翻瓦,尾分七節會掉風”。休看他體小力薄,仗著輕盈靈巧周旋在鼠群當中,來去如風,半空中也可翻身轉頭。四隻貓爪放得開來,寒森森的十隻“利器”大顯威風,拍下可穿鼠背、劃過能破鼠腹。騰挪之間貓尾擺動以持平衡,是以忙而不亂、有條不紊。
那一匹匹惡鼠前一刻怎般的囂張,下一時就翻滾在地,或是氣絕當場,或是撲騰掙紮、尤自求生。
不許多時,黑貓依舊是那一隻黑貓,卻再無老鼠敢猖狂放肆。四周圍儘是殘肢碎肉,鮮血溺浸了貓爪貓身,雖是黑毛,赤紅不可見,在月光下兀自晶亮一片。一對貓眼不知何時通紅起來,所及之處無不為之悚然。
他此時腦中卻是空空如也,滿耳朵儘是如雷如鼓、咚咚作響的心跳聲,以及自己呼哧呼哧地粗喘聲。氣體衝進鼻腔中時,猶如冰冷刀割,複又紮在氣管上,嗆得直想咳嗽,忒也刺鼻。
小黑貓眼中赤紅漸漸退去,神智慢慢回籠,方意識到自己站在鼠屍堆當中,且儘都是自己所為。廝殺情景依舊曆曆在目,卻沒了方才的英勇果敢,心中驚恐莫名,幾欲奔逃。
再不敢處在原地,他心緒混亂,頗有些慌不擇路,也沒個去處,隻亂走亂撞。
那些不要命的老鼠,依舊不肯退去。饒是不敢上前,隻在後麵綴著,不時糾結一團,阻擋住黑貓去路,若要硬闖,則拚死撲殺。
倘若是清醒,一眼便能瞧出這是要驅趕著他往哪裡去。但二爺此時也不知是怕是興奮,一心隻想遠遠躲避開。
待回過神來時,竟來到了出城的那家廢院。一口枯井立在眼前。始才心生疑慮,暗道怎的來到此處,莫不是事先有預謀?複又自嘲道,不過是一群老鼠,如何有那般智慧,莫不是嚇破了膽了?殺也殺了,還這般模樣與誰看?
見他停下腳步,那群鼠蜂擁而至。二爺被逼無奈,先跳了上井沿,就被湧來的老鼠們擠下井去。
井中頗深,他倒是無甚打緊,半空中翻了個身,便安安穩穩落在地上。隻是那些一同掉落下來的老鼠,摔得吱吱慘叫,口吐赤紅,掙紮兩下,當場嗚呼。
想要攀爬上去是不能了,加之那老鼠不斷撲簌而下,全不顧生死,有落在同伴屍體上的,則重傷不至死。待屍體堆積得厚了,不定可以全身而來。即便知曉其中必有蹊蹺,如今也隻好出了城再做打算了,
循壁而入,二爺鑽進了那通往城外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