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講到,二爺城中遇鼠圍,城外又遭惡犬襲。
民間自古流傳一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多是以“善惡到頭終有報”為寓意,勸人向善的。中有一則,講的是痞子變驢的。說某朝某代,有一個鎮日沒三沒四遊手好閒的痞子,相中了村中新到的寡婦,夜半上門,意欲不軌。那寡婦生得俊俏,寡居一人,以磨豆子、點豆腐為生。家中無它,隻有三兩頭拉磨的驢子。見那痞子夜訪,居然也不避諱,放了進來,又端出自家做的豆渣餅款待。痞子不疑有他,為蓄養體力,幾下吃的乾淨。而後隻覺腹中疼痛,遂倒地打滾,竟變作了一頭驢子。自此有口不能人言,隻能教人鞭打拉磨。不久暴亡。原是勸人不可心存歹念,否則必遭橫禍。
此中的寡婦,概就是“造畜”一脈的教徒。那餅中摻了迷人心竅的藥,趁其昏迷,就剝了活驢皮套在那痞子身上,供其驅使。這迷藥也是有來曆的,其原材乃是男陽女陰,烘乾磨粉而成,正是“造畜”教內不外傳的秘方。這裡講的造驢,驢子體型較大,可拐騙成人來做。更有那造猴子、造狗子的,要用個頭差不許多的孩童,最是毒辣心狠,泯滅人性。哪裡還有警示世人棄惡從善的道理?
多年來任憑官府多方禁止,每捉到那為禍的妖人,就要施以重刑,依舊不能斬草除根。每逢太平盛世,官法清健時,這一教眾即銷聲匿跡。但逢天下大亂,兵禍四起的年月,官家自己也自顧不暇,那還有閒工夫去捉拿他們。就拐活人造畜,割死人下藥,倒是他們興旺的好時機。
眼下這隻神獒口中的“怪物”,便是那白塔真人的“護法”。自然與他一般,外披著狗皮,內裡是個大活人。隻是他長期教喂食“迷藥”,神智喪失,隻為白塔真人命令是從。雖然助紂為虐,禍害了不少無辜性命,也算是被苦害的,情有可原。
然則這般道理在人世間行得通,在犬道上可行不通。神獒眼中,他不過是個外表是狗,卻散發人類氣味的怪物。倘若不招惹他,就如同那城中的白狗,井水不犯河水,也可相安無事。如今卻要害黑貓,則該死了。又見他伺機就衝黑貓去,有幾下險險擋下,再遲半分就要中招,更是怒不可遏,發起狠來一舉撕扯掉了那隻藏刀的前腿,扔在一邊。圍觀的群狗立時蜂擁而上,哢吧哢吧,啃得一乾二淨。
饒是二爺如何遲鈍,也曉得事不對頭了——那狗子分明是衝他來的!不然豈會三番五次不要性命,情願將弱點暴露給巨犬,也要來撲他?怪哉,今夜禍端連連,究竟是犯了哪方太歲?如若不是神靈作怪,他一隻貓子,幾時得罪了能使出這般大手段的能人?
腦中一閃,忽想起了提督府中那隻白狗。要說得罪,也隻有它了。隻是那普普通通的哈巴狗,如何有這等本事——忽而憶起那一聲人哼,若隻是普通的狗子,會做得出那副神色的麼?即便上一次算是巧合,今日白天臨去時,那一個陰森如同人臉的笑,又作何解釋?
他在此間失神,那失了一條腿的怪狗,徑自人立而起,隻後腿站立,又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柄薄刃,朝黑貓撲殺來。他本就不是神獒的對手,如今去了一條臂膀,流了許多鮮血,更是不能久撐,跑起來也搖搖晃晃。隻是腦中始終隻有一個念頭——見黑貓則就地殺之、見黑貓則就地殺之……就地殺之。
“殺……殺…黑貓……”
竟然口吐人言,一字一句十分清晰!連行走時的動作也分明是個人!
眾狗倒是無甚驚異,於他們而言,人語尚且不能儘懂,何況是如此複雜之事,一概作“吠聲特殊”處了。
又豈同二爺?
劉偉驚得目瞪口呆,腦子裡頭千回百轉,一時猜想是否是成了精了,一時又揣測也是穿越而來的。不論哪一個,也教他愕然失聲。眼見著那怪物手舉凶器步步緊逼而來,隻能呆然木立,眼皮也無法眨動一眨動。
就在此時,神獒激怒一聲咆哮,騰空跳起,將怪犬撲倒在地。張開血盆大口,一嘴的獠牙青光爍爍,隻消對準了脖子上下一合攏,吭哧一聲,頸骨儘斷。再一仰頭,便扯斷了那些相連的血肉,身首分離。怪犬的腦袋在半空中劃了一個弧線,庫咚掉在狗群中,盞茶的功夫就教分食地皮毛不剩。餘下的身子自腔中噴灑熱血如注,咕咚咕咚浸黑了一方土地。
照例這一塊肥肉是要神獒先動,受用夠了才輪得群狗來撿些殘渣。
神獒教刀劃傷了頸側,隱隱刺痛,不很爽快,是以無甚胃口。隻是他失了些血,須得補回來。低頭正待撕咬,斜刺裡竄上來一條黑影,動作之快饒是神獒天生異能,依舊隻瞧得出身形。若不是他時刻也將注意放在黑貓身上,知曉他的動作,在吃食時撲了上來如此犯忌,哪怕不出於本願,也非一口咬死不可。雖然如此,到底不免僵了一僵,複又低下頭去與他舔毛蹭臉。
怎麼呢?可是餓了不是?我撕爛了與你吃?
二爺自然不是嘴饞生肉了才撲上來的。方才屍身倒地的一刹,仿佛瞧見些不對頭,唯恐那狗子咬壞了,急忙撲將上來查看。到底不是自己動手殺的,那老鼠屍體也見不得的二爺,反倒能對怪犬的屍體如此這般一番。
果然有異,哪有肩膀如此平整的狗子?如此扁平,分明是個人形狀!
正自驚詫疑惑,那毛茸茸的大腦袋不斷磨來蹭去,倒習慣了一般,不甚在意。忽而啪嗒一聲輕響,二爺動了動耳朵,仍自思考。又一滴砸將下來,正落在耳後絨毛上,粘膩濃稠,好大的血腥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