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前文,二爺打從霧坳湖底逃出,四處尋找神獒不見,正疑惑去了哪裡,忽聞一聲高亢犬吠,似是十急迫,他如今知道了霧坳中潛有巨蛇,暗道一聲不妙,喵嗷一聲就要去往霧中奔去。
卻說神獒不在湖邊搜查,怎的進了霧坳?原來他方才幾次潛入湖底,那湖水內視線晦暗不明,潛了幾深,連貓毛也未見一根。他是急得昏了頭,湖水中不見,就疑心是有物在他眼皮子地下偷去了黑貓。怒火衝冠,惱恨至極,瞧那霧氣越是不順眼,怪它礙著自己尋找。他心性單純,喜惡分明,眼中不容一粒沙子。當下決定搗亂了霧坳,散去這遮天的霧氣,看它還能把黑貓藏到哪去。
遂衝進霧中,東走西撞,毀壞了不少樹木。霧坳內的草木常年浸染白蛇吞吐的毒氣,個個生的鮮豔健壯,小一些也有一人環抱粗細。神獒盛怒之下,撲、撞、推、壓,生生斷了許些古木。他所到之處,樹倒帶風,風卷殘霧,一時吊在樹枝上、藏身草叢中的長短蛇眾,紛紛作鳥獸散,避之唯恐不及。
正踐踏起勁兒,鼻間一陣濕腥氣劃過,神獒止住動作,昂頭豎耳,朝那氣息來源張去。目之所及有顆巨木,不十分高大,低矮粗壯,足有十人合抱。樹根盤虯,鼓凸在地麵外,恰似地龍露脊,張牙舞爪、氣勢猙獰。枝椏繁盛,偌大的樹冠遮天蔽日,樹葉皆為翠綠間雜赤紅。在一片鮮豔當中,有一匹白絹穿插吊掛,極為紮眼。神獒的目力超群,敏銳自不在話下,世間可有生滿細鱗的白絹麼?況且仔細看時,那“白絹”正緩緩蠕動,摩擦枝葉沙沙作響,更有腥味兒撲鼻,必定是一條長蟲不錯。
神獒鼻尖聳動,在半空中嗅了一嗅,複半低下頭去,全身戒備,雙眼緊盯住那蛇,一動不動。那蛇也隨之按下動作,似乎有所察覺。此時已經有所消散的霧氣,打四周慢慢回攏過來,神獒同巨木之間,也籠罩可一層,彼此都有些模糊了。
倏地,神獒兩耳抖動一下,隨即略向前傾,前半身愈發貼地繃緊。果不其然,打從樹冠內猛地竄出一顆磨盤也似的蛇頭,圓睜獨眼,巨口張開,吐出殷紅的芯子,四顆鋼牙如同私柄利刃,陰森森染著藍光。眼見一股白氣自它喉嚨噴出,神獒當機立斷,屏住呼吸,同時朝左邊跳出丈遠。
巨蛇一擊不中,調轉方向追咬而來。神獒從容不迫,眼見蛇牙就到眼前,靈巧一躍,複又跳了開去,他的身後,赫然一顆枯死的矮樹,原是早有計算的。倘若對上野豬野狗這類四腳的野獸,這一下必定刹車不及,一頭撞上。饒是不死,也必定撞個頭暈眼花。但白蛇是個沒腳的爬蟲,最善盤繞攀爬,見枯樹在前,不慌不忙纏繞其上,掉了個方向再次追來。
枯樹同白蛇棲息的巨木之間有段距離,此時它的尾巴已然從巨木上脫離,拖在地上。蛇尾處坑坑窪窪、凹凸不平,十分畸形。原是當年被鼉魚啃咬的,脫了幾次皮,畢竟是缺少了血肉,再也不能恢複。
這兩個皆是世間罕見的靈獸,這邊是道行高深來下界,那邊是出身不凡鬨鬥牛,真個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不過野獸之間,卻是沒甚麼惺惺相惜、愛才惜才一說的,但凡獠牙相對,就得要分個你死我活不可。一時間你來我往互不相讓,誰也奈何不了誰。
爭鬥中神獒一聲嗥叫,以狀聲勢。湊巧,教剛爬上岸的二爺聽個滿耳,登時大感心焦,喵嗚嗚一聲附和,這邊神獒也聽得了,他一心擔憂黑貓,甫一聽他叫喚,如何不驚、怎能不喜?當下不再戀戰,一個佯攻撲跳就勢躍出圈外,朝黑貓的反方向跑去。
白蛇緊隨其後,那神獒是個中能手,來去如風,奔走跳轉如履平地,四肢撒開來就如同一股黑色煙霧,非但迅猛,且無聲無息,又是白蛇追得上的麼?三五下就失去了蹤影。那巨蛇倒是不急,反倒慢下步調來。這霧坳原是它的地盤,隻在其中,諒他能飛得上天去。遂晃晃悠悠,一邊吐出猩紅的芯子探路,好不悠閒。
放下白蛇如何搜索不提,單說神獒,晃了兩圈才回到湖中,正看見黑貓全身濕漉漉,口裡咬著一條繩索,跟湖裡的什麼東西較勁兒。卻是那口袋浸了水,愈發沉重,二爺越是著急要去尋狗,越是拖拽不動,掙紮了有一會兒了,脖子後頭的毛也立了起來,吼中嗚嗚聲亂滾,貓爪子在湖岸邊兒拋出兩道深溝來。
神獒瞅著瞅著,越瞅越覺著喜愛,全身的骨頭都輕飄飄的,眼毛也要飛起來了。他是不會念書習字,不然用些“風華絕代”、“傾國傾城”、“勾魂攝魄”、“絕美無雙”的話兒來誇讚那隻狼狽不堪的笨貓,也是肯的。
卻不知他究竟看上了二爺哪裡,好教人好奇不解。所謂千裡姻緣一線牽,桃花運來時,擋是擋它不住的。休說是愛上了一隻貓,倘若冥冥中注定要你愛上一隻公耗子,你也情願化作一匹母耗子隨它下水溝裡雙宿雙飛去。可見情之一事,是決計沒有道理可講的。
如今這沒道理可講的笨狗,頭顛尾顛湊了過去,大舌頭甩開來一通好舔,黑貓那一身的水珠自不必說,他是恨不能連他爪子上的泥渣也吞進肚子裡去。
二爺見他安然無事,一塊石頭到底落了地,就埋怨起他不在原地等著四處亂走不說,沒事還亂叫個甚麼,一驚一乍,真真是惱人。他自不肯承認是為他擔了心憂的,時方才得知了譚道人與四耳花貓的一段往事,感慨人間真情之餘,又見狗子與他討好的情狀,不免念起他的好來,再也是氣不起來的,索性由著他輕輕重重的打理,歪著腦袋閉著眼睛,舒服得咕嚕嚕直哼哼。
正所謂“雖然是各懷心思,便也算春風一度”,他兩個至今是個南轅北轍,你想你的,我想我的,皆都是一廂情願,卻又能合在一處,不得不說是天意。譬如神獒多講一些情話,那黑貓聽得明白,自然要離他遠些,就算是受他幾次救命的大恩,個大男人總也不能以身相許吧。再設或二爺多當真一些,把過往的那些情話都作數了,是答應是拒絕,神獒再有應對,也算是個進展。可這兩個,一個情竇初開想不透,一個焦頭爛額沒空想,白白一同經曆了許多生死,心還作兩顆,情還分兩處,端地教人又急又氣。
此話暫且放下,眼下可絕非是談情說愛的好所在。那白蛇順著神獒留下的氣味白繞了兩圈,這才跟過來。他在霧中停下腳步,來回遊走了幾趟,並不直接撲去,像是對那湖水頗為忌憚。他是被鼉魚咬得破了膽,自打從湖中逃回,再不曾靠近半步,唯恐鼉魚順著它的退路尋來,正所謂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如今蛇被咬了,蓋也是同一個道理。
它這廂猶豫不決,神獒已然有所察覺。將黑貓護在身後,呲出獠牙來示威,不教近前。那白蛇修行有些年頭了,原也隻是對忌憚那兩尾鼉魚,豈會懼怕這隻毛頭小犬?原本還掂量尋個計策引他出來,受他一激,反倒霍了出去,大搖大擺出現在霧氣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