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前回,卻說那神獒正把個白蛇殺得虛弱逃竄,忽見其翻滾在地,不住扭擺抖顫。須臾,就打從它的身體裡頭鑽出一顆人頭來,滿麵的血汙,瞧不清麵孔,隻隱約可見兩個毛茸茸的耳朵撲棱棱抖動。
狗子是不消看的,光是聞見了味兒也曉得這是哪一個,喜歡得搖頭擺臀,又竄又蹦,汪汪亂叫,隻差原地打兩個滾兒了,哪裡還有一丁點方才嗜血貪殺的暴戾模樣?
二爺甫一碰到新鮮氣兒,張開大口哈哈直喘,他一整個身子還在蛇腹中,開口不夠大,抽身不得。勉勉強強又拱出一個肩頭,拔出一條手臂,全身力脫,預備喘勻了再來。
說來也是白蛇的氣候到了,它為修行殺戮無數,吞吃了不少無辜生靈。欲圖風雨鐘未果後,非但不曾收斂,更為療治鼉魚的咬傷,同造畜教的蛇母勾結,以定期送上活人獻供為條件,借蛇子蛇孫供她驅使,間接添了多少罪業,向那枉死城中送了多少無辜鬼魂。這必是殺伐過重,有傷天和,上天降下大劫來罰。不然單憑神獒黑貓,是萬萬擺弄不了它的。
此時二爺破腹而出,誤打誤撞,剛巧破得它的“七寸”,方才一通亂揮刀刃,恰巧傷了心臟要害。原地翻騰兩下,就斷送了性命。
講到此處,說話的卻有些話要講。你道那白蛇修行不易,假使它不曾去貪圖那風雨鐘,戒己律下,好端端地在霧坳之中修行,豈會遭逢此等大難?白白枉送了多少年的道行。雖然僥幸多活了這些年,不省思己過,反而變本加厲,還以為天高地遠,沒能奈何得了它的。豈不知善惡到頭終有報,隻爭來早與來遲。
卻單有一首詩警醒人,休要小瞧陰陽造化的:
古今何地不欹傾,獨有青天一坦平。
無臭無聲疑混沌,有張有主最分明。
饒他奸巧逃王法,任是欺瞞脫世評。
論到冥冥彰報應,何曾毫發肯容情。
白蛇既死,皮肉鬆懈,二爺再要脫身也容易許多。掙紮著爬將出來,早有神獒湊了上來,舔血洗麵。不過那教臭烘烘的口水膩了一臉,卻也不是甚麼好滋味。二爺頗不耐煩揮了開去,靠在死蛇身上歇氣兒。
他把一隻手放到眼前來細瞧,五根手指頭一根是一根,手指甲也圓圓短短,好生討喜。摸摸大腿,白嫩細滑,卻不像是自己過去的肉身,但必定是正常人無疑——順道瞅了瞅自己那家夥,好似是小了一點,且喜都在。
他腦子裡頭有些發懵,這可不是在做白日夢吧?使勁兒擰了下臉蛋兒,疼的一咧嘴。這才想起往臉上糊擄糊擄,眼睛、鼻子、嘴,可是全乎,最要緊的是光溜溜的,一根毛也沒有——自然除了眉毛眼毛。越摸越喜歡,越摸越高興,忍不住嘻嘻哼笑,笑著笑著,就放聲大笑,剛喘勻乎的恁口氣兒,又險些一個上了不來。
他自歡喜萬分,那神獒可不明所以,歪著腦袋看他,半晌笑得岔氣兒,哢哢咳嗽,見他咳得狠了,又是擔心又是奇怪,把濕漉漉地鼻頭來拱他。
二爺此時高興得當不得,看見什麼也是好的。一把摟抱住巨犬,張口就喊:“喵嗚——”
他自然不是要說這一聲的。就不信邪,梗著腦袋又喚一聲——喵嗚。一連試了幾次,儘是那熟悉的喵嗚之聲,再不甘願,也隻得認了命罷。大抵做個人啞子,是強過做隻貓的。
正有所悵然之際,頓覺臍下三寸複又發起熱來。同方才在蛇腹中的燒法一般,渾身的骨頭也要溶化了。血液打從那處經過,再流向四肢百骸,活似地藏山埋的熔岩,其中苦楚怎堪訴說。
這原是他體內的狐玉作祟,方才感知他身臨為難,就又被迫運轉,不顧二爺的肉體凡胎能夠不能夠禁受如此大的能量。這等逆天施為,譬如飲鴆止渴,隻能緩解一時的危難,過後更是要索取百倍代價,豈能同二爺想的那般長長久久、自此再不變了?須知有借必有還,況且原本也不是他可以駕馭之物。如今卻是償還的時候了。
那狐玉上一回為他解蛇毒,已然是將他肉身內部灼傷,好在當時有性涼的藥草與蛇毒相抗衡,再有神獒碰巧的一番“解救”,幾方相抵,才勉強逼退了狐玉火性。這次可再圖不得那等好運了。火燒火燎起來,疼的滿地翻滾,恨不能將那一方一寸生生挖出來才好。
神獒見他乍驚乍喜,這會子又毫無預兆打起滾來,始還隻作高興,後聽聞他呼痛聲疾,且麵色赤紅發紫,才曉得不對。二爺身上驟然升騰起白煙,周身肌膚眼見著皮破乾裂,同久旱大地一般裂成塊狀。是他體內的水分都被燒的氣化了,打從毛孔中散了去。如此下去,待水分儘數去沒了,狐玉就要把個乾柴也似的□□燒成灰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