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說到,神犬痛失心頭愛,獨闖提督府尋仇。
自古而今,多少癡男怨女為著一個情字甘願生死,大凡那癡情的人兒,倘若失了伴侶,管教他真金白銀的活著,倒不如舍一根麻繩吊死。睜開眼皮子,瞅哪裡都是那人的影兒、閉上眼皮子、聽何處也有那人的音兒。不合又要勾起相思來,到底隔著一條黃泉路,你過不去、他也往不來,夢得著也算得個恩賜了。這便占了佛家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彆離、求不得當中幾個?如此這般日夜煎熬,莫不如給了個痛快,去陰間做一對鬼夫妻,好勝過陽世單個孤丁的活。
人是如此,動物也是。休欺動物智不如人,有情者更甚於人。君不見那空中飛的大雁平地跑的狼,皆是不遜色於人的多情。些個不堪忍受陰陽相隔,雖生雖死,一發隨之而去,絲毫也不留戀的事例,要幾多也有。
單是看眼下神獒這一副霍了出去的祚死派頭,就能夠窺知一二。放在平時,但凡有些頭腦的,斷不會單槍匹馬的來。你道那提督府是個怎樣的地方?不提持刀的守衛幾多,更有火槍隊坐鎮,個個手執“追命一溜煙”,豈是好相與的?又地處在靈州城內,一旦交起手來,有敵人無數援軍趕來,怕是連逃也無處可逃。種種不利,休說是他,便是請了族中成了年許久的長輩來,也未必敢冒此風險。
然則他如今是抱定了主意,隻要大仇得報,這條寡命可還在乎的麼?正是“割開皮肉消前帳,打虎拋羊絕戶心。”
他天性悍惡絕倫,向來是個無血不歡、不戮不快的貪殺性子,更仗著動作靈活、生死不懼的兩樣,入得提督府一猶狼進羊群——沾著他爪子的命喪當場、碰見他獠牙的魂斷九泉。那些個奉命看守兵勇手中的火槍尖刀,遇見神獒全然沒有作用,連人帶火器一同斷為兩截兒的也有!更莫論丟胳膊丟腿的、肚破腸流的、當胸開洞的……總之是怎麼死的都有,當真是天降神物、銳不可當,凡人敢犯,不死也要帶傷。
可憐那些吃兵餉的,倘若看守不利,圖海提督的陰黑性子,可肯輕易放過麼!家中有老小的不免要累及家人,沒些牽掛的,更是為著立功發財,都要拚死阻攔,饒是畏懼神獒的天威,終不敢退去。鼓作一堆,簇在一團,要東就一同去東,要西便一起往西。
被神獒左突右衝,打散開來,分而食之,不幾時就去了大半。待順著氣味找到小姐閨房當中的密室門口,剩下的那些個兵勇,能夠憑靠兩條腿站穩的也少。是以眼睜睜看神獒破門而入,並非是無人攔阻,那死的死、傷的傷,僥幸活著的也都嚇破了膽,誰敢上前?
明珠小姐唬得癱軟在地,忍著著人作嘔的撲鼻血腥臭氣,把衝到嘴邊兒上的尖叫吞下去,在袖子裡頭哆哆嗦嗦一通摸索,就碰見個冷硬的物事,抓握在手中,口裡頭叫道:“我、我府上的精兵良將何在?因何放了此等惡物入宅?”
她是官宦家的小姐,父親乃是武官出身,在京城當中頗有權勢。家中隻她這一個獨女,打小久見慣大場麵的,自是有些骨氣擔當,任是手腳也不聽使喚,仍舊不肯掃了尊嚴臉麵。方才一時唬得住了,兩句硬氣話說了出來,平添了些膽量。這時外頭也有聞聽見她的音兒,就來應她的,雖然是稀稀落落,並沒個底氣,到底還算有活人在。她吞了一吞口水,把那腰板直了一直,提高了聲量高聲續道:“你等還不速來、速來護主驅賊——更待何時?”
此言一出,好生振奮人聲勢,平地裡掀起一陣旋風,直教那些被殺得心死腸裂的三尺男兒自愧弗如。
是哪個有言女子不如男?君不見秦木蘭、穆桂英、紅拂妓、卓文君,哪一個不是當世的女豪傑,愧煞多少英雄?
卻有詩讚曰:
士或巾幗,女或弁冕。
行不逾閾,謨能致遠。
睹彼英英,慚斯譾譾。
倘若把那明珠小姐同舉出的這幾位英雌比較,必定是說話的高抬了她。不然單衝她臨危之際,尚存如此勇氣,如此誇讚一番,委實不為過。
卻不過,同那神獒可講不來什麼骨氣勇氣。在他的眼中,在場的活物無非是當下吃了、或是殺了存著這樣個區彆。既然上門是為尋仇,更是好說,就是把那白狗撕得零碎了,擋者殺之、抵抗者殺之。必是在他麵前唱一台感天動地、催人淚下的戲板兒,他又看得懂的?眼裡頭不過是走來走去的人肉吃食便了,能指望他體會?
他是見了白狗,眼中再放不下彆個,叵耐密室忒小,隻勉強探進丁點身子,著實難以施展,就欲出個法子,把白狗引得出來。他是惱恨得極了,還能動動腦子,不然一股腦兒地直管拆了房子去,倒方便了白狗趁亂走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