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兩廂僵持,那香噴噴的一團血肉,嘀嘀咕咕說個不完。放著不理會,愈發大聲了起來,連同那些殺剩下來的也隨著起哄,吵吵嚷嚷唔呀亂叫。把個神獒氣得好不著惱,當下對那明珠小姐掀起嘴唇、呲出利牙,原意是要迫她收聲,不想些個府中兵丁恐他要害小姐性命,叫地恁響了。
神獒怒極,回身又去威脅兵勇。說時遲那時快,就這麼一轉頭的瞬間,密室當中的兩人同時動作——白塔真人自不肯放此機會,心知這便是唯一的破綻,再也無可尋了,隻好破釜沉舟、賭上一回,猶如離弦之箭也似射了出來,要從神獒眼皮子下頭逃脫。
神獒何等的眼力?餘光瞥見那白影一晃,道一聲來的好巧,怕隻怕你龜縮不出,就已經掉轉身來擒白犬。白塔真人聰明反被聰明誤,就要一頭撞在神獒口中。
就在這麼個眨眼即逝、千鈞一發的時刻,那明珠小姐將懷中的火槍掏出,對準神獒就是一發鐵彈丸。
有道是“神仙男躲一溜煙”,明珠小姐的這支槍,原本是圖海提督從洋人手中使大筆銀錢兌換來的,比較時下的火槍,又小又輕便,上頭鏤著精細的花樣兒,十分精致。是他特意送了給女兒,以作防身之用的。小姐愛之,就放在匣中,置於床頭。每逢戰亂,才拿出來貼身帶著,以備萬一。說來這也是頭一回用,何曾想這般威力,直震得玉臂酸麻、纖手疼痛,談何準頭?
也是該著天不教神獒殺傷無辜,他的體格恁大,堵在小小的門前,這一槍打到哪兒也是要著上的。正正打在了左前腿肉中,疼的神獒一載歪,到了嘴邊兒的白狗,眼睜睜失掉了。
那白塔真人僥幸走脫,藏身在人群後頭,猶有些不敢置信。方才牙到眼前,就能感受到從中嗬出的腥臭熱氣了,真真是想也想不到,竟然峰回路轉,殺出個程咬金來,當真是福大命大至斯。卻不是慶幸的時候,就預備趁亂逃出提督府。
就在他稍有鬆懈時,冷不防打從身側的草叢中托地竄出一隻貓來,一身錦繡也似的花紋,黃白相間,美麗非常,極是個華貴的嬌養模樣。來的正是靈州城內貓子的首領金玉奴不差,又不知做的什麼打算,卻是撲將過來,不分青白、張口便咬。白塔真人吃重,受它歪纏,拖延在原處。
回過頭來要說神獒,教明珠小姐打了一槍在腿上,又驚又氣,恨得眼珠子也要鼓跳出來,更走了白狗,愈發神智喪失,不辨好歹。嗷嗚嗚幾聲嗥叫,震得人耳嗡鳴、地晃屋搖,沒個防備的幾乎要從嗓子眼兒裡頭蹦出顆熱騰騰的心肝來。怒極之下,揮舞巨爪拍碎了一方石壁,那件不大密室應聲倒塌。
好在明珠小姐有幾分機靈本事,早一步趁亂而出了,回歸到人群當中,火槍手刀斧手紛紛護在她的身前,聽她喝道:“這惡物,好作怪!敢趁兵火打劫,著實可惡!眾人聽說,哪個兒郎身手不凡,擊殺了它,就賞賜黃金百兩,福蔭妻兒、絕不食言!”
那些兵勇聽說要升官賞銀,個個精神倍起,趁人之危,把個巨犬圍在當中,呼啦啦群起而攻之。饒是神獒躲得過去刀槍劍戟,須不能全躲開那火槍鐵丸。時方才又傷在要害處,跳轉挪蹦起來,劇痛尚且能夠忍耐,個鐵彈丸卡在肉中,著實有礙行動。不敵之下,又中了幾發火彈,鮮血淋漓,愈發見紅。
中彈負傷,又好一通胡亂擊撞,神獒此時失血不少,已然有些頭暈目眩。隻憑一腔執念毒火支撐,誓要報仇雪恨——眼睛瞧不清,就靠耳朵聽;耳朵聽也不分明了,就拿鼻子來嗅。百般無奈之下,他把那巨大頭顱甩了幾甩,引得傷口血水亂飆、飛濺一地……恍惚中那黑貓歪頭閉眼睛同自己舔傷,疲累了時,縮成一團窩在腹側,把個小腦袋埋在自己的長毛中,輕輕淺淺打起鼾來……
——還來!
——“嗷嗚——”那頭渾身浴血的猛獸,兀自倔強死撐,殺氣不減,吼聲震人心肺,端地淒厲決絕。
靈州城內大小花貓,聞之無不驚走避退、拱背炸毛、嗚嗚吼叫。草叢中正同白狗廝打的金玉奴離得最近,受氣勢所逼,不免渾身發顫、抖若篩糠。白塔真人原是個活人,同那些圍攻的兵勇一般,並沒有獸類天生的危機感,這般時候仍想著趁機逃去。遂抽身朝提督府門去了。他若是老實在草叢中不動,或許不致引起神獒注意。這般一動作,反倒弄巧成拙,教神獒瞧個滿眼,哪裡肯就此放他逃過?立時壓低身軀,就把背部晾在外頭,任憑刀槍相加,添了幾處不致命的皮肉傷,斜刺裡衝破人群包圍,直奔白犬而去。
一前一後,眼見就要出了提督府的大門,忽的從牆頭竄下一道黑影,把個白狗撲到在地,雙雙打了兩個滾兒,黑白湊在一團,格外分明。白狗本就是逃兵,怎敵來勢洶洶的黑貓?氣勢上先自遜了一籌;再則黑貓來的好快,出其不備,更是失了先手。被其按到在地,四腳朝天,掙動不已。
神獒原是衝得猛了些兒,就收不住腳,險險停在近前,來把那黑貓看時,木呆呆沒個反應。黑貓見道:“我的兄弟,可把我找得好生辛苦。怎的把我一個仍在霧坳不管?”
但見那黑貓,一身滾燙綢緞似的漆黑烏亮,日光下全無一絲雜色;兩隻貓眼兒金光爍爍,當中珍珠也似的一對瞳仁漲地溜圓;長尾短爪、疾行如風,果真好一派“聲威如獅虎、雖睡鼠也亡”的凜凜威風!正是月影烏瞳金絲虎不差!
二爺命喪霧坳、確實已經斷了氣息,畢竟不知如何死而複生、那神獒又有何樣的反應動作,白塔真人下場如何,且待下回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