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入宮時正是卯時初,按著平常時日,康安定是在睡夢中,但她現在睡不著。
她已經連著多日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鳳回殿內,琉璃玉瓷被摔了一地,康安隻穿著一層薄紗坐在塌上,豔麗的鳳尾指甲在她嬌嫩的皮膚上用力的刮劃,留下一道道紅腫的痕跡。
旁邊的宮婢膽戰心驚的勸:“帝姬,不要再抓了,塗點藥膏吧。”
從前些日子,帝姬從江家回到皇宮後,便一直在鬨脾氣,說身上癢,不停的抓撓,白玉一樣的身子都被撓出了一道道痕跡,越抓越癢,越癢越抓,康安連著好幾日都沒睡好。
她睡不好,殿裡的宮婢太監們也都彆想睡好,一個個都跟著康安帝姬苦熬。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宮婢總覺得,就在這幾日裡,康安帝姬後脖頸上白嫩的肌膚之中生長出了一點細若牛毛的黑點,如同被墨點上了一般,她想多看看,但康安帝姬一直在發脾氣,她也不敢提,隻能當自己沒看到。
“塗什麼!這些破東西有什麼用?”康安帝姬暴跳如雷:“這都多少天了,我還不見好,這群廢物禦醫什麼都查不出來嗎?拉出去砍了算了!”
她嘶喊著這些的時候,外麵跑進來了一個滿臉欣喜的宮婢,跪在地上高聲道:“帝姬,方才宮內東門口守著的小太監傳來信兒,說是江丞相進宮了,和您說,叫您快些過去見他,他會在禦花園的水榭亭那邊等您。”
以前康安和江逾白便總約在那裡,有鳳回殿的奴才們給他們倆放哨,一彆四年再見,還是在那個地方。
康安心頭湧起一陣喜悅之情,她匆匆梳妝打扮,然後快步去了禦花園的水榭亭。
江逾白是外臣,男子不可在宮中停留太久,故而康安一路都是小跑著去的,她跑到水榭亭的時候,便瞧見江逾白側對著她,立於花牆之前。
花牆枝繁葉茂姹紫嫣紅,而那身穿一身正紫大科綾羅官袍,腰帶金玉鉤,頭頂烏紗帽,威嚴冷冽,一眼望去,便能知道他是一身正氣的朝堂之人。
康安癡癡地望著他,走過去,喊道:“觀潮。”
觀潮,江逾白的字,江觀潮。
江逾白擰眉回身,滿臉嚴肅,低聲打斷了康安帝姬的話,道:“知曉江南之事的一些人已經被沈蘊玉抓了,要不了多久就會把你吐出來,康安,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了。”
康安帝姬驟然清醒過來了:“沈、沈蘊玉手腳這般快嗎?”
她早就知道北典府司監察百官,耳目繁多,但卻沒想到來的這麼快,連江逾白都擺不平他。
“嗯。”江逾白用一種沉甸甸的目光望著她,道:“康安,記住我的話,順德帝雖然是你胞弟,但他是個皇上,天下都是他的,他不會允許你搜刮他的財富,任何觸犯他皇威的人都要死,所以你必須無辜,如果那群人把你攀咬出來,你唯一的辦法,就是把你身邊的心腹祭出去,你懂嗎?”
康安臉色慘白:“可,可那是跟了我多年的忠仆。”
“隻有你的忠仆,才能為你頂罪,隻有他們認了這個罪,你才能無恙,是他們哄騙你,使用你的權利,瞞著你收了那些錢,才能讓順德帝放過你。”
江逾白說這些話的時候,一張如謫仙般出塵的臉上隻有令人心冷的漠然,他道:“康安,你若是舍不得那些人,倒黴的人就會是你,你確實是聖上的胞姐,看在當今太後的麵子上,聖上也不會動你,但聖上可以收回你帝姬的一切榮耀,讓你變成一個庶人,康安,你接受得了那樣的處境嗎?”
高高立於雲端的鳳凰,裙擺都要鑲著金邊,她走過的路需得是花團錦簇,她住過的榻需得是蜀錦蠶絲,這樣的康安,怎麼可能變成一個庶人,然後去向那些曾經跪拜她的人行禮呢?
康安的臉色漸漸泛白。
她掐著鎏金祥雲團扇,指尖都掐的生疼,半響,才乾澀的擠出來一句:“我知道了。”
江逾白最後望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帶著幾絲悲憫,他輕聲道:“康安,我時常提醒你,三皇子已是聖上了,你卻總是還把自己當他的胞姐看,順德帝縱然有很多缺點,但他確實已經和過去不同了,他有了生殺所有人的權力,他是萬人之上,此次江南貪汙案,由你的心腹以命相抵,你該知道教訓,日後,不要再如此了,好好做你的帝姬,享受你的榮華便夠了。”
說完,江逾白轉身便走。
早朝的時辰快到了,他在這裡耽誤了許久,必須馬上去上朝。
他轉身時,康安在他身後問:“觀潮哥哥,我的榮華裡,有你嗎?”
江逾白腳步一頓,頭都不回的道:“回帝姬的話,江某已娶妻了。”
說完,他頭都沒回的轉身離開。
而康安在原地呆木木的站了片刻後,沒有動,而是直接坐在了水榭裡,看水榭外的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