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桌上要擺玉鎮紙玉花瓶,要是剪白海棠就用青玉瓶,垂絲海棠就用白玉瓶。
澄心偷偷回主屋,取了兩雙新做還沒穿的繡鞋,又把繡籮拿過來擱到書齋的榻上。這地方這麼一布置,還真就是新婚小夫妻的屋子。
“媽媽,庫裡的衣裳翻找出來掛著散味兒,要怎麼放進櫃子?”冰心親自去開的庫,先把老爺年輕時的舊春裳尋出來。
“先把這兩件搭在榻上,等夫人過來書齋,再把餘下幾件收到櫃裡去。”
唐媽媽並不知道淨塵師太說的那些話,她隻想著也許慢慢兒的姑娘就能好起來!
這都已經到婚後了,說不定就能想起有孕,想起三姑娘是她的女兒!
正房中朝華卷起了衣袖,親自喂母親喝藥。
真娘每回發作都極耗元氣,不過一夜,人就像被霜打過的花朵,剛才隻略振了振精神,此時就又萎靡下來。
“先把藥喝了,說話也傷氣血,把身子養好再說笑。”
真娘躺在榻上乖乖喝藥,冰心端了燕窩糕來給她送藥。
真娘喜食甜,糕中多擱了石蜜,她隻咬了小半塊兒就吃不下了。
朝華托著碟把半塊糕接過來,又替她攏攏頭發:“這湯藥還得再喝兩天,等不喝藥了就吃得下東西了。”
藥效上來,真娘迷迷糊糊將要睡去,她牽著朝華的手,突然含混問她:“我病中看見有個小女孩兒,趴在我的床邊哭,我想摸摸她,可又抬不起手來。”
“阿容,她是哪家親戚的孩子?”
真娘咕噥完這句,眼皮便抬不起來,安然睡了過去。
甘棠冰心候在落地罩外,冰心眼見夫人已經睡熟,剛要抬步過去,甘棠攔住她搖了搖頭。
朝華定定坐了半晌,再起身時,臉上已經恢複平靜,她又去書齋看了一眼,才坐上小輦回到濯纓閣。
“叫幾個人把五峰書屋收拾出來,添上成套家具,再把我小時候用的那套書桌椅子,還有琴和棋都尋出來。”
那套桌椅是她開蒙的時候,父親親自畫了圖紙請人打造的,年長些用不上了,就一直收在庫房中。
甘棠送上牛乳燕窩粥,這一夜一日姑娘隻略沾水米,夫人的臉色不好看,姑娘的臉色也不好看。
朝華接過去喝了一口:“今年紀叔那裡選上來的丫頭有幾個?把單子列上來我瞧瞧。”
教養嬤嬤倒是已經有人選了,貼身侍候的丫頭們也都要仔細選,先在身邊養起來,再慢慢教著識字讀書,有機會送到母親跟前去。
“和心園裡幾個丫頭都辛苦了,你撿幾樣她們喜歡的,用得著的,夜裡就送過去。”朝華又喝了一口粥,“叫廚房上寬著些,她們要吃什麼,隻管去點。”
她們好了,才有精神照顧母親。
“還有唐媽媽,我記得唐媽媽的小孫子已經跟著紀叔去跑船了?”
“是,去年跟著跑船的,說走個一二年回來再定親事。”
“你記一筆,給唐媽媽送兩罐玄參膏去。”
甘棠看姑娘累成這樣還在操心,心疼得不行:“餘事都有我呢,姑娘先睡罷。”
芸苓捧上香爐,點了塊梅花安神香的香餅,又攏上窗戶,撒下半邊床帳。
甘棠替朝華寬衣,扶著她坐到床上去。
“沉璧呢?怎麼沒見她。”
甘棠一麵抖開被子一麵回:“一早上就沒見她,我問了才知道,她天沒亮就到梅閣外頭那個小橫塘裡練功去了。”
梅閣就是朝華養兔子練針的地方,梅林邊有個小梅塘,塘中泊著條小船。
沉璧練的是船拳,平日朝華不出門時,她就窩在小梅塘練功。
朝華了然,沉璧是在自責,但當時的情狀,本就不可能放手搏鬥。
“她還說得把竹杆換成長漁叉,魚叉才……”
“才什麼?”
“一叉子就死透了。”也不知是說魚還是說彆的什麼。
朝華心頭鬆下,竟莞爾一笑:“要沒有合適的,就去鐵匠鋪子給她打一個稱手的。”
甘棠抿嘴笑道:“已經吩咐了,連同姑娘說的那種細簪身的花頭短簪也已經吩咐了金店去打。”
女兒家發上的短簪簪身多粗而短,最長不過一指,姑娘這回卻要如細針一般長的,金店說這樣的簪身穩不住簪頭,更容易掉。
姑娘就又要簪身粗,簪尖如針尖式樣的。
一盒各色短簪都要換簪身,得虧的家裡有金店,趕半日工也就換出來了。
朝華這才躺進床帳中,聞著梅花香餅的香味,氣息都慢慢和緩下來。
她拉開拔步床邊的抽屜,從裡頭取出一個小錦盒。
錦盒裡零零碎碎裝著許多東西,一隻放退了色的絨花蝴蝶,蝴蝶的翅膀歪歪扭扭,兩邊還不一樣大,是母親親手做給她的。
一把五六歲小孩兒戴的芙蓉花小玉鎖,玉上的字是父親雕刻的,一麵是“多喜樂”,一麵是“長安寧”。
還有一本小兒習字用的字帖,一行父親所書,一行母親所寫。
錦盒裡還有許許多多各色的小物件,這都是她這些年零零碎碎積攢下來的,阿爹阿娘親手為她做的。
朝華將那張小箋也放在裡麵,想起娘說的“想摸她又抬不起手。”
原來她五六歲時伏在娘的床邊,娘是想伸手安撫她的,隻是病得抬不起手來。
長睫輕顫,落下一顆淚來,“啪”的一聲,滴在箋上,氳開了墨意。
闔目睜眼,朝華的聲音透過床帳:“讓唐媽媽把娘今天說的話,告訴父親去。”
甘棠當時立在落地罩邊,唐媽媽也去辦事了並沒在近前,於是她問:“哪一句?”
“說娘,要為我辦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