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塗藥的暮遜臉色一瞬間扭曲。
他深吸一口氣,似笑非笑:“好吧,惡人都是我,你們全是好人。不如明日你再去循循跟前,說你今日錯了,不該用她侍女的名號做壞事?”
阿婭沉默。
暮遜冷笑一聲:看來,她也知道她今日的不妥。
暮遜這才語氣放軟:“阿婭,你聽話一些。這裡隻有我待你真心,你怎麼總不信?你可知,你今日鬨的這一出,給我惹了多大麻煩——
“那些貴女們看到我對你的偏私,回去後告訴她們的父親,那些老臣,便又要對我的私事指手畫腳。
“今日事也會傳到父皇耳中。未來的太子妃受辱,薑太傅必然上書請罪——”
阿婭迷茫:“循循爹嗎?她爹為什麼要請罪?她爹覺得她做錯了?”
暮遜耐心地給她解釋:“薑太傅當然不會覺得循循有錯,他這樣,是給我難堪……總之,最後還是要我去安撫他們。”
暮遜捏眉心:“這個太子位,我得依靠他們。你懂嗎?”
阿婭道:“我什麼也不懂,還總惹事。你為什麼不放了我呢?我隻想唱唱小曲,過得簡單點。我不喜歡這裡,不想插足你和循循之間……”
暮遜俯下身,將她自後擁入。
他滾燙的呼吸灼著她:“可我隻有你。”
他聲音帶一絲脆弱:“你真的不懂嗎?”
阿婭身子微微發抖,她睜大眼眸看著帳上映照的燭火。她咬著牙關,眼中浮現一些迷茫。
她既心軟,卻又有什麼製止著她,讓她不能屈服……阿婭迷茫地想著,是因為我不想做他人玩物嗎?
暮遜調整好情緒,怕再次把她嚇走。他坐直身子:“好了,我不多說了。你起來吃藥吧……這次你跑出去太久,停藥許久,身體都弱了很多。”
他打趣:“以前的阿婭爪子那麼鋒利,怎麼會被循循擦到?”
阿婭麵頰緋紅。
她從床上爬起。
她看一國太子將她抱入懷中,又耐心地為她穿鞋襪,心中不禁生出些許帶著迷惘的甜蜜感。
阿婭突然說:“其實我今天不是要逃的。”
暮遜眼皮微微一跳。
阿婭吞吐:“之前、之前我逃出東京後,有一家好人收留我,幫助我。用你們的話說,我要投桃報李。我知道恩人想科考,要來東京……我就想把我攢下的錢財都給恩人,回報恩人。”
阿婭遲疑片刻,偏臉央求暮遜:“你……”
暮遜:“科考?好啊,你乖乖聽話,我就幫你的恩人。”
阿婭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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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著蓑笠的江鷺行在黑夜小巷中。
幾多周折,他終於從深巷中一家窮苦人家口中問出了“曹生”的線索。
那家人得到了江鷺給買的米粥,一邊吃得狼吞虎咽,一邊含糊著告知:“曹書生啊?彆找啦。那也是命苦的——
“他那時候多風光啊!寫了一篇厲害文章,整個東京都來拜帖子,他還說要官拜翰林院呢。結果啊,沒那富貴命。有一天,他妹妹惹了有錢人家,被打死了。他一家人拚命,也都死了……
“曹書生最後告禦狀,那個有錢大戶被判流放,反正也得到報應了。但是一家人都死了,那還有什麼活頭?曹書生有一晚喝醉酒走夜路,掉到懸崖下麵,再也沒醒過來。
“可憐啊。也就我們以前做過鄰居……我們還記得這麼個人。”
江鷺怔忡。
《古今將軍論》。
多有氣勢的紙上談兵。
害死多少邊將的文人臆想論。
寫書人竟死得這般淒然?
這算是在天有靈,得到報應嗎?
不、不對——
江鷺問:“好端端的,他喝酒走夜路,怎麼掉到懸崖下?東京城裡哪有懸崖?”
對方答:“他祭拜他家人唄。也不是東京城裡啊,是城外嘛……到底哪裡,我也不知道。說到底,他一個窮書生,最後還沒得功名,誰記得啊?”
江鷺又問:“他得罪的那戶人家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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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生曾得罪的那戶人家早已流放。
那戶人家在東京的舊宅,被賣了出去。
於是,江鷺跟隨線索,翻牆攀壁,爬上了一府屋簷,觀察這片漆黑幽靜的、被新主人買了的府邸。
夜風徐徐擦過皂色紗簾,露出江鷺一雙清明瀲灩的眸子。
江鷺淩步掠入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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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幽靜的府邸中,萬籟俱寂,侍女入睡。
月光照榻,霜明如雪,薑循從噩夢中醒來。
她心跳咚咚冷汗淋淋,被過往與病魔糾纏得心神俱憊。薑循眼神空寂一會兒,才摸到自己睡前放在榻邊的長鞭——
誰的人生隻堪被權勢碾壓磨平?
她回來東京,是攪亂風雲讓他們不得安寧的。他們終有一日會發現,薑循有惡鬼麵,薑循不做菩薩。
倏而床幃掀飛一角,窗杆輕輕“啪”一聲。
有戴著蓑笠的夜行人,踏入此屋。此人修頎瘦長,身段真好。
薑循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