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鷺踏入屋子,便生後悔——
他目力太好,隔著蓑笠的紗簾與床幃的紗帳,他一眼認出薑循了。
要命。
他之前強迫自己絕不關心薑循,以至於他在此之前,並不知道買了曹生仇人府邸的人,就是薑循。
他夜探府邸,目的十分簡單——買了府邸的人,對前主人或許有些了解。
那前主人和曹生有關,曹生和涼城事件有關。任何一個線索,江鷺都不願錯過。
……但是,如果要打交道的人,是薑循,那就要另當彆論。
薑循是個狡詐、滿口謊言的壞娘子。
薑循雖欠他,可若是欠的債用在這種小事上,江鷺又不甘心。
然而,既然踏入此屋,無功而返,江鷺亦不甘心。
……湊合一下吧。
於是,薑循本繃著神經,卻見這個闖入的蓑笠男與她以為的不一樣。
他武功高強,幾步掀開床幃的姿勢,隻夠薑循握緊手中長鞭。薑循握緊長鞭的功夫,那人已經閃身到她身後,一隻短匕橫在了她頸前。
薑循眼珠微動,那短匕就朝頸前遞一分,讓薑循不敢再動。
身後賊人壓著嗓子說話,聲音沙啞:“你是這裡主人?”
性命在他人手中,薑循還是知趣的。
她臉色不太好看,但她沒有輕舉妄動,聲音也平穩:“是。閣下要什麼?金銀珠寶我都可奉上,請閣下饒我一命。”
身後的江鷺挑眉。
此次重逢,他認識的薑循性情難測,十分古怪。太子殿下更是親口和他說,她有些“瘋”,江鷺頗為認同。然而此時的薑循……
他心念微動時,薑循身子輕輕一晃。從他的角度看,她垂腰的發絲淩亂,額角有汗麵色皎皎,搖搖欲倒。
她生病了?
還是白日時受到打擊……
眼見支撐不住的薑循身子就要倒向他的匕首,江鷺將匕首朝後移了一分。他手腕微動時,薑循忽然發難,擰身用手中的長鞭朝他抽來。
架勢狠厲!
江鷺淡漠。
他早已見識過很多次薑循的耍詐,哪裡會對她沒有提防?他若在有提防時,再次敗給她,他也不必再在東京丟人現眼,趁早回建康繼承王爵得了。
薑循手中鞭子被人抽走,那人再次挪移,穩穩站在她身後。
薑循眼角餘光隻看到紗簾輕晃,她根本看不到蓑笠下的挾持者人臉。然而——
他的這種反應,讓薑循幾乎確定:“閣下認識我?”
江鷺啞聲:“鼎鼎有名的薑家二娘子,未來太子妃,誰不認識?”
他這話滿滿的嘲諷,讓薑循蹙眉。
薑循沒想明白,那人匕首再抵她,似有些不耐煩:“你怎麼買的這宅院?”
薑循慢吞吞:“閣下與前主人有恩,還是有仇?我可以相助……”
她旋身,袖中匕首翻出,朝身後人再刺。
江鷺盯著她纖白手腕。
薑循刺人的架勢是他昔日教過的,他還教她女子力氣微弱,用簪子不如用匕首……如今她用得好熟稔。
她分明早已不要他,分明早與他分道揚鑣,可她行動間處處有他的痕跡——
這真荒唐,是不是?
薑循趁他挪動時,彎腰去撿地上的長鞭。
江鷺不攔。
他盯著她拿鞭的模樣:她果然不會用鞭……
薑循心中生疑。
總覺得挾持者遊刃有餘,像在逗弄她一樣。她無論是握匕首,還是揮鞭子,皆碰不到他衣角。她折騰這般久,體力透支喘息艱難,手臂還會被他打幾下,生疼無比……
那人又一次浮於她身後時,薑循喘息微微、熱汗襲身,裝作無力,跌跌撞撞地轉身,朝那人懷裡撲去。
那人似頓了一下,才挪開,讓她撲空。
江鷺臉微發熱。
這一下,薑循嗅到了清新的郎君氣息,有些熟悉……
她怔愣之際,不忘自己的計劃——
手中軟綿綿的鞭子,她不指望可以打中此人。但是此番折騰,薑循離床邊的花木高架十分近。
“啪——”
花盆被抽中,架子倒地,發出巨大的砰聲。
門外立即:“誰?!”
是簡簡被驚動的聲音。
江鷺回頭,幽暗中,隔著蓑笠,看到站在一地瓷片中的散發小娘子。
美人泠泠清清,揚著下巴,挑釁看他,神色幾分得意。
江鷺恍神,鼻尖仍殘留她身上女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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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循的這個侍女簡簡,平心而論,武功是非常不錯的。
先前江鷺斂了氣息,沒露出痕跡。而今簡簡被驚動,氣怒難堪,生惱自己竟沒發現有人夜闖,當即迸發出強大威力。
江鷺被簡簡從屋內逼出屋子。
二人打鬥淩厲。
立在屋中的薑循,聽到屋簷上瓦屑簌簌,拳腳碰撞、武器纏鬥。
薑循垂著臉,思索自己先前的那股熟悉感緣由。
那清清的香氣,是因那人停頓一下,才沒收斂住。那氣息……
“娘子!”玲瓏披著衣,煞白著臉,跌跌撞撞跑入寢舍中,看到薑循平安,才鬆口氣。
玲瓏正要說話,卻見薑循忽而抬頭。
黑夜中,薑循眼眸明亮而神色古怪。
薑循手指放於唇邊:“噓。”
她就那樣散著發,披上玲瓏送來的月白外衫,走到燈台前,點燃燈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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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鷺不願多事。
今夜打探到此為止,他抽身欲走。
簡簡看出他的去勢,生氣:“這裡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給我留下!”
簡簡可不是花拳繡腿,她袖中甩出幾把飛刀,江鷺不得不旋身去躲。
他躲開那幾把飛刀時,簡簡從後又朝他腰間擊來一掌。江鷺不願傷人,朝後撤步。他立在牆頭,身子後擰時,腰間忽然“哢擦”一聲脆響。
簡簡的刀擊中了他腰間一樣物件,那物件朝下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