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就是她家了。
她用鑰匙開鎖,臨進門前腳步頓住,磨磨蹭蹭半天。
眼看遲遲沒動靜,宋可不死心地往斜對麵挪了挪,朝著鄰居家探了探腦袋。
今天阿明這麼安靜?
阿明是隻聒噪的鷯哥,和她關係特好,嘴皮子比她利索好幾倍,每天早晚都要和宋可打招呼。
它就像舊文明曆史資料裡那些叉著腰守著宮門的小太監,時刻觀察主子的一舉一動。
宋可披星戴月摸黑出門時,它鬼鬼祟祟地哼唧:“加油宋可!挺住宋可!”
宋可精疲力儘摸黑回來時,它又揮舞翅膀撲騰:“今天又挨打了!又挨打了!”
阿明平時總愛抖機靈,今天這是怎麼了?
宋可繞到鄰居牆下,稍稍後退兩步,曲膝蓄力,接著衝勁輕鬆躍上牆頭,然後熟練地扒開稀疏的籬笆向裡張望,悄悄呼喚朋友:“阿明、明!”
阿明背對宋可,伏倒在竹製八哥籠裡,看起來有氣無力的,聽到她的聲音,好半天才抬起腦袋,撲騰翅膀艱難地挪過來,桔紅色的嘴峰輕輕啄了啄手心,算是和她打招呼。
宋可掃了眼空空如也的食槽,雖然阿明大多數時間都是放養,但鄰居奶奶每天都會給它喂食,輕易不會餓著它,所以今天是沒東西吃才鬨脾氣?
她跳下圍牆,拍拍膝蓋溜進自家大門,從院裡綠藤摘了串又黑又亮的葡萄,麻利地翻回牆頭往下輕擲:“阿明,吃、吃好吃的。”
就來回這麼一會兒功夫,阿明看上去更萎靡了,蜷縮在牆角一動不動,連頭都沒抬。
宋可等得心急,拿葡萄藤去戳它頭,誰料阿明突然仰著脖子慘叫,嘶啞的尾音聽上去分外淒厲。
宋可嚇了一跳,不敢再胡鬨,原地捧著葡萄眼巴巴等了許久,最後確認阿明是真的不想搭理她,這才怏怏地回自己家。
……
進了屋後,宋可迫不及待地解開背後的包裹,平鋪到桌上,裡麵長長的內容物慢慢顯露出來,赫然是一把從舊文明時代流傳下來,凜冽凶厲的唐刀。
宋可眼睛睜得溜圓,愛不釋手地摸著刀把,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樣。
欣賞完畢,她從桌底下抽出本厚畫冊,比照細節認真臨摹起來。凡是喜歡的兵刃,宋可都會一絲不苟地描畫下來,方便日後反複回味,但她喜歡的實在太雜太多,所以這本冊子也越來越厚。
新文明時代,絕大部分的冷兵器早已失去實用價值,逐漸退化為收藏品和考古資料。
宋可是個異類,她對聯盟近幾年熱推的新型武器絲毫不感冒,唯獨對舊文明的兵刃如癡如醉。這把刀便是師父新得的藏品,是她今天好不容易打贏一眾師兄師姐後,才被準許借來觀賞的,明天就得還回去,要不是下山前師父嚴令禁止,她甚至都打算晚上抱著它一起睡覺呢!
至於師父,則是她起早摸黑每天來回折騰二十公裡的原因了。
宋可天賦異稟,從小四肢力量驚人,破壞力極大,爺爺便做主讓她習武。她跟著爺爺顛沛流離好幾年,後來終於在嶽山(E166區)找到一家有好幾百年曆史的古武技訓練館,館長張亭,也就是她後來的便宜師父,據說還是什麼失傳大門派的傳人,總之很有來頭很厲害。
嶽山屬於生態景觀區,並不適宜居住,所以爺爺考慮過後,帶著她在附近以“臟亂差”出名的F177區安頓下來,從此再也沒換過地方。
伏案刻畫三十分鐘後,宋可伸了伸懶腰,從地板上起來。
屋內空空蕩蕩的,除了幾件大的製式家具,算得上家徒四壁,空無一物。她走進廚房,給自己下了一大碗素麵,撒上嫩綠的蔥花,還奢侈地煎了兩個荷包蛋。
麵出鍋後,宋可捧著比她臉還大的碗回到客廳。
嘬一口麵,看一眼桌上那柄唐刀,再嘬一大口,再戀戀不舍地看一眼畫冊。
實在太下飯了。
宋可是爺爺撿回來的孤兒,無父無母也沒有兄弟姐妹,孑然一身。
前幾年相依為命的爺爺去世,她便學著獨自生活,因為不善處理人際關係,漸漸淪落到隻能和鄰居家的鷯哥作伴的地步。不過關於沒人和她說話這件事,宋可表示相當無所謂,反正她本來也不愛說話。
——因為她是個結巴,天生的。
吃完麵洗完碗,宋可坐回地板上,翻出爺爺留下的老舊光屏開始讀書。
這塊光屏是爺爺去世前給她布置的任務,每天至少要學習一小時。
因為一些變故,她中學沒念完就輟學了,可現在是新文明大發展時代,外麵的世界日新月異,爺爺擔心她長大以後成為跟不上時代的文盲,早就給她定下死規矩,每天都要學習,至少文化水平不能和彆人差太多。
宋可選來選去,從裂縫的屏幕不知道哪個角落裡,扒拉出一本《Particle Physics Advanced Microbiology 》(粒子物理高等微生物學),垂頭喪氣地讀起來。
頭頂懸掛的感應燈散發溫馨的黃光,照得人昏昏欲睡。
宋可一念書就犯困,今天尤其厲害,雙眼皮跟糊了膠水一樣,一上一下開始打架。
或許是吃太飽的緣故,身上也沒什麼力氣,困到四肢酸麻毫無知覺。
“哐當——”
耳邊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巨響。
宋可被這動靜驚到,頭朝下摔了個倒栽蔥,好半天才捂著腦袋慢吞吞坐起。
摸著摸著琢磨出幾分不對來,她腦袋也不是鐵做的,怎麼能發出這麼大聲音呢?
宋可撐起眼皮,茫茫然抬頭。
隻見她家窗戶被砸出好大一個破洞,地上滿是稀爛的碎玻璃,屋外潮濕又冰涼的夜風吹進來,她渾身激靈,毛孔不自覺起立。
外麵下冰雹了?
把早已休眠的光屏隨手一丟,宋可趕緊起身查看。
窗台上翻滾著一團模糊的黑影,渾身抽搐不停。
宋可提高警惕,小心翼翼地靠近——
黑色的鷯哥僵硬地抖動翅膀,原本滑順的羽毛脫落大半,露出裡麵斑駁的表皮,黑豆般的瞳仁似乎覆上了一圈灰白渾濁的眼翳,正陰沉沉地盯著前方。
它張開嘴峰,叫聲嘶啞,像是在衝宋可求救,又像是充滿威脅的低吼,然而打開的嘴裡,卻詭異地多出兩排參差不齊的尖齒,上麵還沾著黑色的粘稠血跡。
是阿明!
宋可扶著窗把的手驟然收緊。
沒等她回過神來,鷯哥渾身劇烈顫抖幾下,頭倒下去再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