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拉。”
“……”
“賽拉,起來。”
賽拉睜開眼睛。她迅速抱住頭,痛苦地翻倒在地上。她短促地喘氣,隨後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滾燙的火藥的味道仿佛侵入了她的靈魂,皮肉融化、頭骨碎裂的觸感至今還留在她半邊臉上。確定自己不會咳出內臟碎片後,賽拉勉強支撐起身體。在模糊的視線中,一個白色的人影站在她麵前。冷淡的聲音似乎從百米外的山穀中傳來,在她耳邊回響:“發生了什麼?你想得起來嗎?”
賽拉使勁眨眼,試圖驅趕眼前晃來晃去的重影。在她找回五感的過程中,對麵的人一直很有耐心地站在那裡。大概過了十幾秒,賽拉才搞明白剛才那句話的意思。
“……我死了。”
“你沒有死。”人影翻開手中的病例,在上麵寫下了什麼。
“死亡是虛無。現在顯然不是。”
賽拉的眼前全是一片白色,她直起身,恍惚地跪在地上:“我被一槍打碎了腦袋……我沒有死嗎?”
人影停止記錄,她伸出一隻手,像拎一隻小貓一樣把賽拉拎回座椅上,扶正她的腦袋。
“彆做白日夢了。我再說一遍,醒過來。”
話音落下,賽拉仿佛被兜頭澆下一盆冷水。她打了個顫,終於看清了麵前的人影。
這是個穿白大褂的年輕女人,大概二十出頭,有一張冷豔淩厲的臉。她塗著紅色的口紅,紅得像一團火,在這個白色的空間裡格外刺眼。
賽拉看著她,混亂的大腦莫名其妙地陷入了曾經的回憶。在英國,那位陪伴她長大的女士,莉亞,她有一輛五十年代的勞斯萊斯。車裡總有股梔子味,來自一個小小的,粉色的香水瓶,上麵的標簽被撕了一半。莉亞把快用空的瓶子收在腳邊的古董包裡,包的夾層內則藏著一張上下對折的相片。
相片上的女人也有著冷豔淩厲的臉,和眼前這位一模一樣。這張臉屬於一個對賽拉的人生至關重要的角色。
“……母親?”
年輕時代的珍妮·斯科特再次低下頭,在她的病例上添了幾行字。
賽拉看向身下,自己正坐在一個形狀奇特的東西上。柔軟的紅色皮革坐墊很快讓她想明白,這是台animus機器。她之前就是倒在這上麵。
“我還在做夢,對不對?”
“按照嚴格意義上的‘夢’的定義,你不在做夢。”珍妮寫得飛快,圓珠筆隔著幾層紙敲在塑料墊板上,“認出我對你來說很有難度。”
“珍妮·斯科特在四十歲時孕育了我。”賽拉轉移視線,看見年輕版的珍妮手上塗著寶藍色的指甲油,帶著銀色的細碎閃光。“‘嚴格意義上’,在你這個年紀,我們還互不相識。”
珍妮抬頭,抿著嘴笑了一下。她笑起來很美,是那種飽含攻擊性的美,和“溫柔”、“柔和”這類特質完全不沾邊。她抬手,把賽拉窩進脖子裡的頭發撥出來,撩到腦後梳理整齊。
“你至少得知道,我不是珍妮。”
“我當然知道。”
“就我目前所知,我是你一部分理智的具現化,最堅定的那一部分。我誕生於五分鐘前,在你的大腦被打碎的那一刻。”
“所以,你是我精神分裂的產物。”
珍妮笑容的幅度擴大了:“賽拉,你不可能出現精神疾病,這背離了母親的初衷。在她的設計裡,不管是物理上還是精神上,你都是難以摧毀的生物。”
“我與精神分裂毫無瓜葛。”她走到機器旁邊,打開了上方的麵板,“我是科技的產物——animus的產物。你在機器上流血,讓它獲取了你的基因,還有你破碎的意識。在這之後,我,以及這個實驗室就出生了。你可以把我看作瀕死時自我糾正的機製。我負責保存你的記憶,你懂的,從壞掉的腦子裡拷貝到計算機雲盤,免得你醒來後智力退化成新生兒。”
賽拉摸摸額頭,感覺自己這個完好的腦袋很不真實。
“好吧。為什麼‘我的理智’長得和我媽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在你眼裡我很年輕嗎?”珍妮摁下圓珠筆,又迅速記下了幾個單詞,“事實上,這是個意外。在誕生之後我發現,我和一些彆的東西混合在了一起,這讓我變得更加獨立了,甚至有了一個具體的形象。或許和animus有關,畢竟你是第一個把大腦組織糊在機器上的人——韋迪克都沒你這麼喪心病狂。”
在那一刻,賽拉已經料想到自己在現實世界的死狀是多麼限製級了。珍妮知道賽拉在想些什麼:“是的,我也很驚訝,你竟然能活下去。賽拉,你真的有致命的弱點嗎?這種程度都不會死,我都覺得你有點可悲了。”
賽拉的心情很差:“好奇的話,去問珍妮·斯科特。我是她的產品。”
珍妮終於記完了她的病例。她把圓珠筆收回胸前的小口袋:“有機會我會問的。現在,回歸正題,關於和我混在一起的東西,你知道是什麼嗎?”
“這是設問還是疑問?我以為你無所不知呢。”
“我隻是一段不成熟的生物代碼,很快就會消亡。我不可能無所不知。”珍妮環顧白色的大廳,口氣有些寂寥:“我是由什麼組成的?這部分就是我不知道的東西。探索真相的權限掌握在你的手中,賽拉。”
賽拉盤腿坐在機器上,跟著珍妮左顧右盼:“我不想冒犯你,但是——你說你很快會消亡,知道了這些又有什麼用?”
“沒什麼用,但我想知道。從古至今,每一個產生自我的意識都會這樣問: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珍妮壓低眉毛,表情變得譏諷:“啊,但你是個例外。”
賽拉把身子朝後仰:“……你在批判我?”
“你可以這麼想。賽拉,儘管因你而生,我卻無法理解你。你是超越人類的存在,為什麼還深陷泥沼,落到如今這副田地?看看你過去的這十八年,簡直是一事無成。”
“哇……這句話是不是有點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