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忒修斯之船(1 / 2)

人類的大腦是無比精密的儀器。

上百億個神經元構成龐大而複雜的腦神經網絡,並將觸須伸向身體的每一個可供感知的細胞。觸覺、聽覺、視覺、嗅覺與味覺協同工作,將整個客觀世界納入其中,加工成每一個個體都獨一無二的意識與思維。曆經三百萬年,智人犧牲了野獸的尖牙、利爪與皮毛,將所有進化的可能性堆疊到同一個器官。此後他們開始相信,宇宙是可知的、生命是有意義的、意誌是無比強大的。

想要乾涉這種意誌,既困難又危險。從少年開始,查爾斯·澤維爾在學習掌握自己能力的過程中,曾無數次體會到此間不易。他將意誌視作燈泡,用無形的玻璃統攏四處發散的光輝,既是為了保護彆人,也是為了保護自己。這一方法非常成功,他擺脫了他人主觀意識的乾涉,專注於探索人類的所思所想,就像眯著眼睛透過那個發光的燈泡觀察裡麵的燈芯。有時他也會試著撥動它,以調整發光的狀態。就像對戴斯蒙·邁爾斯的治療,教授放大了屬於他的意誌,掩蓋外來記憶的乾擾,好讓他保持理智。

他偶爾會思考,如果這個能力的技能樹點歪了,由向內探索變成了向外延伸,會發生什麼?

賽拉·肯威給出了答案。

她是被抬進來的。不過並不是因為昏厥,相反,她清醒得不得了。在開始的興奮過後,由於一下子處理了太多信息,過熱的大腦乾脆放棄了身體的掌控權——她的意誌已經足夠自由了。賽拉的半張臉上裹著繃帶,她的左眼眶中流血不止,康納隻能把她的眼睛蒙起來。這讓她看上去十分淒慘:四肢因為低血壓僵硬地蜷縮著,半張臉血淋淋的,整個人像是剛被從戰場上搶救下來。她起先呆愣地盯著天花板,隨後轉動眼球,看向坐在她身邊的澤維爾,隻看了一眼就痛苦地閉上眼睛。

“教授,你好閃。”

教授把手放在她的眼瞼上:“彆再看了。”

“我停不下來……能把燈調亮點嗎?”

過了幾秒,客廳裡燈火通明,恍若白晝。強光的照射讓賽拉光怪陸離的視野稍微正常了一點。她冷靜下來,感覺到血液重新開始流動。她試圖扯下繃帶,但是綁得太緊扯不下來,她的左臉已經麻了。

在慌亂中,康納紮了個死結,把繃帶緊緊箍在賽拉的臉上試圖止血,現在隻好幫她割開。賽拉摸摸左眼,摸到一手血。康納順勢把缺了一角的墨鏡戴在她臉上(剛才二人搏鬥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

冷靜下來之後,賽拉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剛剛乾了什麼。她沉默著坐起身,看看自己手上的血,再看看身邊的人投來關心或疑惑的目光,自暴自棄地笑了笑。

“我真的不用心理治療,”她麵向康納,“這是生理上的問題。”

“但你的確是有問題的。”康納抬頭問澤維爾:“你是怎麼發現的?用你的那個心靈感應?”

教授點頭:“賽拉的光譜突然變得非常混亂——你看到了什麼?”

賽拉眯起眼睛,陷入沉思:“我不知道怎麼形容……我看到了人類的神經活動?”她伸出兩隻手,虛捧著麵前的教授的腦袋:“從大腦開始,在身體內流動,同時又向外輻射,把整個世界包裹起來。”

“你是說,你看到了彆人的意識?”

“可以這麼說,但不是燈泡……是發光的根須,天一黑,它們就出現了。”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個情況的?”

“唔……剛剛?”賽拉感覺左眼發痛,像是被火烤過,“應該是我眼睛的問題。它之前受過傷。”

澤維爾教授的麵容嚴肅:“賽拉,你剛才陷入了瘋狂。字麵意義上的精神錯亂。”她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直麵不屬於自己的主觀世界,沒有被當場洗腦已經很不可思議了。

賽拉點頭:“我明白,已經基本恢複了。”

“精神的損傷是不可逆的,你不該不當回事。”

“我隻是在陳述事實。”賽拉站起身,把鼻子上的墨鏡往上推,徹底遮住自己的眼睛,“至少對我來說,腦受損是可以痊愈的。謝謝你的關心,教授。我暫時還不知道為什麼能看見那些東西,但我會努力適應的。”

“你已經適應了。”澤維爾的眼神變得悲傷,這種情緒讓賽拉有些困惑。

“那個無法適應的舊大腦已經被刷新取代,你在崩潰之後迅速地進化了。”

在一段很短的時間內,在場的眾人都沒有發出聲音。康納站在一邊,凝視著賽拉。他回想起海爾森的話:一顆子彈在賽拉的顱骨內爆炸,但她仍活了下來,甚至完好無損。

重新長回來的血肉構成的大腦,還是原來的那一個嗎?

賽拉慢慢後退。她的臉上出現了那個熟悉的微笑,禮貌、和藹、滴水不漏:“彆再關注我的腦子了——請不要這樣。”

“抱歉。”澤維爾低下頭。某種屬於野獸的危機感讓漢克·麥考伊從角落裡走出來,站在教授背後。

“我說過的,就算閉上眼睛也還是能感受到。”

賽拉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她用手背抹掉臉上的血,轉頭張望:“說起這個,邁爾斯先生在哪裡?”

“他去休息了。這幾天他一直都沒睡好。”

“你是專門來幫他解決這個問題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