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通電話來自法國,陌生號碼。賽拉以為是被自己打發去歐洲的康納,隨手接了。電話那頭卻無人說話。
賽拉聽見對麵傳來故作姿態的呼吸聲,時刻準備發出一聲失望的長歎。隨後,成群結隊的小提琴飄了過來,驕傲的諾曼*氣勢洶洶地沿著電磁信號跨越大西洋,到達賽拉耳邊時已變成了模糊沉悶的背景音。既視感讓她腦袋裡某個小小的警鈴響了一下。賽拉仿佛看見白金色的歌劇院大廳,鋪滿厚重的地毯,盛裝的女士們先生們。高貴的斯圖亞特伯爵端坐在視野最好的包廂中間,舉著她的琺琅望遠鏡,伴隨著歌劇吩咐工作,演出還沒開始就已經露出了厭煩的表情。在三四秒鐘的沉默後,賽拉深吸一口氣,用比女高音更加浮誇的語調率先開口:“莉亞!哇……我好想你!”
斯圖亞特伯爵的說話聲隱隱若現,顯然不是對著自己,而是忙著她那些無傷大雅的日常工作:“我要的不是這個顏色……是的,讓他晚上過來。”
啊,又是常來的那一套,讓賽拉回憶起曾經的叛逆時光,比如賣掉身上的高定買重型摩托、喝醉後爬上倫敦橋大唱特唱《喀秋莎》(蹩腳俄語版)、半夜潛入大英博物館用熒光噴劑畫巨大的斯萊特林院徽……每當她做了“很不得體”的事然後被叫到莉亞的臥室外麵,都得經曆這個過程。那扇漂亮的雕花木門會半掩著,但沒有允許,賽拉隻能在門外等待,聽著房間裡傳來催人入睡的古典音樂。直到很長的一段時間過去(也許比“永遠”短一點),莉亞終於畫完珠寶設計圖或者看完《堂吉訶德》,抬手撥開櫃式留聲機的唱臂。音樂聲一停,意味著賽拉可以進去挨訓了。
時隔數年,賽拉對這久違的教育方式還有些懷念。不過她再也不會在門外緊張地站著了。當遠在法國的歌劇開場,莉亞暫時還不想和自己交流時,她走出醫院大門,慢悠悠地向停車場移動:“好吧,閣下。我手機沒多少電了,希望您儘快搭理我。”
一個鮮亮的顏色吸引了她的注意。賽拉拿遠手機,把墨鏡推到額頭上,側過頭掃視四周。今天陽光明媚,私人醫院裡樹比人多,白色的建築外牆被太陽照得發光。
不遠處的司機從車上下來,賽拉抬手示意他不要靠近:“我突然想到,私家車出行排放的二氧化碳會汙染我們的城市。”
她看向愣住的司機,眯著眼睛微笑:“我是歐洲人,歐洲人最環保了。所以我準備走路回去,你可以先離開。”
“呃、肯威先生想要你儘快去見他。”
“讓他稍微等待一會兒吧。請轉告他,我要應付優先級排他前麵的麻煩。”賽拉把眼鏡取下放進口袋,長出一口氣,“……等討厭的音樂停了再說。”
她加快步伐離開停車場,走過醫院背後明鏡一樣製造著光汙染的圓形水壇,輕輕揉著眼睛。某種敏銳的第六感讓電話對麵的斯圖亞特意識到自己被忽略了,伯爵突然從百忙中抽身:“賽拉?你在戶外嗎?你現在應該躺在床上好好休息——肯威是怎麼照顧你的?”
賽拉愣了一下才明白,莉亞說的是自己腦袋開花的事。她在下一個路口調轉方向,進入一條人煙稀少的街道,儘量不著痕跡地觀察四周,順口回複道:“我很好,沒什麼毛病。是你的秘密朋友韋迪克先生向你傳達了我的近況嗎?”
莉亞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不要、把我和他相提並論。如果他冒犯了你,你應該立刻讓他知曉這樣做的後果。”
“哈哈,彆這樣,韋迪克先生是禮貌又謙遜的好人,我和他相處得很愉快。”賽拉走到牆陰下,這讓她的視野更清楚了:一根尖銳的紅線指向自己,傳來源源不斷的惡意。賽拉可以順著這位跟蹤者醒目的思維找到他的位置,但她不太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引起關注——畢竟這幾天自己受到的關注太多了。
“……但他的確告訴了我一些事。”莉亞繼續說道,“據他所說,你一直在不務正業,這是真的嗎?”
賽拉在紅燈前停下,注意到馬路對麵有一個賣手工蛋糕的小孩,穿著熨得筆挺的童子軍製服。由於選錯了地理位置,他的商業活動很不成功,正垂頭喪氣地把小蛋糕塞進嘴巴裡。她被那副樣子逗樂了,順便想起一件不重要的小事:她大概三天沒進食了。
“我在不務正業?莉亞,如果你真的消息靈通的話就該知道,跑路的人是他,我是那個負責收拾爛攤子的。”
“賽拉,我的消息的確靈通。我還知道,你所謂的‘爛攤子’其實是你一手造成的——出於你那爭強好勝的孩子心性。阿布斯泰格屬於教團,而你在損壞教團的財產。”
“哎,莉亞,我已經長大了,不會再做蠢事了。”賽拉走過人行道,蹲在童子軍身前,從他的托盤裡拿了一個蛋糕,在對方驚訝的眼神中塞進嘴裡。她口齒不清地說:“你知道鋼鐵俠說出他的真實身份後,斯塔克工業在證券市場有多搶手嗎?有的時候曝光並不是壞事。”她沒嚼幾下就皺起眉頭,小聲詢問小孩:“這是什麼口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