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白天發生了什麼,哥譚的燈火還是會在傍晚七點準時亮起。
從路燈開始,環城公路的兩側浮現出排列整齊的暖黃燈光,不遠處的摩天大樓高舉著一連串閃耀的霓虹燈牌。靠近地麵的一段是咖啡館、旅店和加油站,紅綠交錯的燈管盤踞在大大小小的招牌上;再往上是連鎖牙科診所、健身房、大型商場,它們精心設計的商標流淌著柔和的燈光,捧著咖啡匆匆走過的白領一抬頭就可以看見;到了地上的人難以觸及的高度,燈光設計變成純粹的裝飾,紅、白以及鮮明的綠,把頭頂深淵一般的天空調和成溫柔的鈷藍色夜幕。
一束明亮突兀的光柱從更高的地方出發,將蝙蝠的標誌投射到人造夜空之上,也照亮了翻湧著的烏雲。隨著雲層邊緣的電光閃爍,銀線編成的雨幕自上傾瀉而下,穿過蝙蝠燈的光柱徑直砸向地麵,濕漉漉泛著水光的柏油馬路上升起乳白的薄霧。在燈永遠照不亮的地方,雨水聚成細小的河流,把來不及清理的血水、腦漿、嘔吐物、臟汙的鈔票以及被踩爛的金屬首飾一股腦地衝進下水道。被汙染的水在古老的地下血管中奔騰、彙集,帶著這些被唾棄但又難以擺脫的卑賤靈魂,精疲力儘地來到位於阿卡姆邊緣的汙水處理工廠,最後急不可耐地彙入哥譚河,湧向廣闊的、泛著白色泡沫的入海口。
海倫娜·瓊斯從霧裡踉蹌著挪了出來。她赤著腳,纖細的小腿上全是細碎的劃傷,深色格紋的巴寶莉風衣被血和雨水浸濕,像鎧甲一樣厚重僵硬。她冷著打顫,手上攥著一支鋼筆,剩下的什麼都沒有,隻能茫然地抬起頭。冰涼的雨幕中,五顏六色的燈光像被隨意打翻的調色盤,整個世界於另一端盤旋而上,令人目眩神迷,如墜夢境。
緊接著,她看見高高的,用來呼喚城市義警的光柱。呼嘯的雨水不會讓它模糊分毫。幾乎每一個夜晚,它都會不厭其煩地亮起,仿佛一切誕生前就已存在的恒星。
原來如此。海倫娜想著,原來如此。
她朝著蝙蝠燈的方向走去。
*
除了迫不得已求生,賽拉一般不會主動和人產生肢體衝突。
原因也很簡單。首先,解決問題總有比打架更好的方式,其次,在世界頂尖的格鬥高手麵前,賽拉的打架技術實在是不夠看,全靠著力氣大和自動回血彌補不足。
更何況,一個紅頭罩還不夠。賽拉躲過他的攻擊,瞥見紅羅賓勸阻無果準備奔赴另外的戰場,立刻把手裡的匕首擲向對方,差點紮穿他的脖子。
德雷克回過頭,眼中帶著不解和憤怒:“你在做什麼?”
“他自己能搞定的。”賽拉看了一眼阿茲雷爾,一臉挑釁:“你們的對手是我。”
在和阿茲雷爾進行短暫的接觸後,賽拉已經把這人了解得七七八八,並從他神秘的出身中發現了無可替代的價值。
現在,唯一能阻止阿茲雷爾掉進肯威的魔爪的人隻有一個:蝙蝠俠。阿茲雷爾是個蝙蝠俠狂熱粉絲。
他三句話不離蝙蝠俠,夜以繼日地學習他的戰鬥方式,甚至將自己視為蝙蝠的繼任者。哪怕賽拉已經把自己包裝成了阿茲雷爾的神秘上司,在他眼裡還是追隨蝙蝠俠更重要。這種堅定的執著總讓賽拉感覺似曾相識。
這可不好。
在如願以償被圍攻時,賽拉孤注一擲地決定了最終方案。
……希望這次的犧牲是有成效的,她無奈地想。
夜幕降臨後,阿卡姆醫院徹底拋棄了白日裡的寧靜祥和。
閃電劃破夜空,照亮醫院慘白的外牆和周圍張牙舞爪的樹木,隨後是沉悶的雷聲。對於一部傳統的恐怖片來說,此時此刻正是整段劇情的高潮。安靜變成了死寂,這裡沒有光,也沒有一如既往的病人的嚎啕。醫院南側的病房裡全是殘缺不全的屍體,他們是最先被襲擊的,大部分身體組織被子彈打碎後糊滿房間,像融化的蠟像。一共二十三人,其中十九人是因為精神疾病被轉送至此的重刑犯;東南方病房的守備更加森嚴,這裡麵原本關著那些更加著名的病人:“毒藤女”、“小醜女”、“雙麵人”、“謎語人”、“豬麵教授”……幾乎每個人都有代號,就好像代號也構成了他們罪行的一部分。不過今夜他們不是主角,而是沒什麼出場機會的受害者。即使逃過了屠殺,早就種在體內的病毒也會催促他們迎接近在眼前的死亡。
按照原計劃,“小醜”會是最後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他會被砍下腦袋、斬斷四肢,最後被燒成灰燼。這是這場襲擊中最有儀式感的一部分,代表著對哥譚現行法律製度以及蝙蝠俠本人的挑釁。但對執行者自己來說,屠殺阿卡姆的目的更加單純:他們隻是“該死”而已。
有罪者當受罰。陌生的黑衣人背著他翅膀一樣的槍械,決定就地取材,以阿卡姆為例,提醒一下這個懦弱的哥譚。
如非必要,他不會傷及無辜——前提是“如非必要”。
帶著麵具的義警阻擋在他身前,一個接著一個,已經讓他失去耐心了。他不該在這裡浪費太多時間。
他踹開阿茲雷爾,朝地上開了兩槍。材質不明的炸彈擠進合金地板的縫隙,然後在密度極高的材料中爆炸,強烈的氣流在密閉空間中橫衝直撞,幾乎要壓碎在場眾人的內臟。龐大的機械平台從頭頂轟然墜落,然而此處依舊沒有坍塌,簡直令人惱火。
阿茲雷爾被近距離的爆炸撞到牆上,又猛地落下。他的劍斷了,鎧甲也破碎不堪。但敵人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他能聽見那陣陰沉的、疲憊的喘息。阿茲雷爾試圖站起來,但下半身暫時失去了知覺。在他掙紮時,沉重的腳步聲朝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