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死 那……你有沒有想過要我死呀?……(1 / 2)

文娘果然沒能忍得多久,當天下午,她就氣勢洶洶地從花月山房,進了蕙娘的自雨堂。把那枚小嬰兒拳頭一般大小的蜜橘拍到了蕙娘跟前。

“你欺負我就沒個完!”她額角還頂了蕙娘給的一塊藥膏,倒顯得分外俏皮。現在在自雨堂裡,不比出門在外還要顧忌形象,小姑娘的腳就跺得震天響,“撮弄了太醫到我屋裡不說,還這樣戲弄我!”

蕙娘才午睡起來,人還有幾分慵懶,歪在榻上,手裡拿著一本書在看,懷裡抱了一隻貓在拍,聽文娘這樣一說,她打了個嗬欠,慢慢地伸了個懶腰。文娘看在眼裡,心裡就更不舒服了。

一樣是家常穿的姑絨布衣裳,淺紅色在焦清蕙身上就顯得這樣好看、這樣襯身,連一根金簪在她頭上都是好的。雖隻薄薄地上了一層粉,可這欠伸之間,眼波流轉,就是落在自己這個妹妹眼裡,都覺得美姿驚人……

但凡是女孩子,就沒有不愛比美的,文娘又添了三分委屈,她氣鼓鼓地往桌邊一坐,命綠鬆,“把你們屋裡的蜜橘端出來!”

“這可不能怪我。”蕙娘終於被妹妹給逗樂了,“歸根到底,還是你不會使人。黃玉機靈是機靈,可有眼無珠……隻懂得看,卻不懂得瞧。”

看誰不會?瞧眼色,瞧場麵、瞧態度,這就要一點工夫了。文娘從小事事愛和姐姐比較,尤其是家裡分東西,一雙眼總是盯著蕙娘,蕙娘掐了尖兒,她就要把第二段掐走。什麼東西越是從外地千辛萬苦運過來,費了工夫的,她就越是看重。焦太太一說蜜橘,蕙娘心領神會,立刻就想到了文娘。

可文娘派來的黃玉,卻絕不算什麼機靈人。看著了就是看著了,拿到了就是拿到了,也不多加思索,就這麼回去複命。文娘把這橘子拿到手上一瞧,哪裡還不明白自己又被姐姐戲弄了:她屋裡的蜜橘都要比這個大了一倍,蕙娘就隻享用這個?

“我想使人,那也要有人給我使啊。”她酸溜溜地掃了綠鬆一眼,“家裡的能人就這麼幾個,全都削尖了腦袋往你屋裡鑽,我還不就隻能挑你撿剩的了?”

“你倒還真抱怨起來了。”蕙娘把茶杯一擱,也看了綠鬆一眼,綠鬆站起身來,默默地就出了屋子,餘下幾個丫鬟,自然都跟了出去。

老式房屋,屋梁極高,隔間再多,上頭也是相通的。要說私話就很不方便,還得前瞻後顧,派心腹在左近把守。蕙娘哪裡耐得住這番折騰?自雨堂彆的地方還好,在東裡間說話,是絕不必擔心傳到外頭去的。這一點,文娘自然也清楚,門一關,她就迫不及待,站起來東翻翻西找找,“到底被你收到哪兒去了!”

話音剛落,綠鬆又推門進來,將大銀盤放到桌上,笑道,“我們屋裡新得的橘子,姑娘嘗嘗。”

對比蕙娘和綠鬆的淡然,文娘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浮躁,她紅了臉,卻還是不肯收斂,在這一大盤橘子裡挑挑揀揀,選了個最大最無暇的出來,又從自己袖子裡再掏了個蜜橘,把兩個橘子往蕙娘跟前一放,“你不是挺會瞧的嗎,那你自己瞧。”

“我瞧都不用瞧。”蕙娘淡淡地說。“還能猜不出來嗎?這肯定是太和塢裡的那一份了。”

文娘把兩個橘子排在一塊,瞅了姐姐一眼,她忽然有幾分沮喪:這個家裡到底還有沒有姐姐不知道、猜不出的事?“就是我不來,你怕也吃出來了吧……往年在你這裡看到的黃岩蜜橘,那可都有海碗口一樣大小。”

今年,蕙娘這裡的蜜橘,最大的,也不過就是她自己日常用的楚窯黑瓷碗口一樣大。最是大而無暇的那一份,當然也就歸了太和塢。

“年年送蜜橘,年年有花頭。”文娘一邊打量蕙娘的臉色,一邊試探著說。“去年是怎麼一回事,你該還沒忘吧?”

去年臘月前送來的蜜橘,最好最精的那一份,自雨堂得了一半,太和塢得了一半,兩邊都挑得出極大極好的。文娘意思,昭然若揭:自雨堂在焦家的地位,那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連文娘都瞧出來了,蕙娘這個自雨堂主人,心裡哪會沒數?她掃了文娘一眼,不緊不慢地教訓。“和你說了多少次了,我們一家就這麼幾個人,這是頭等,那也是頭等。你非要在頭等裡分出三六九等來,那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從前我拿最上尖一份時,我這麼說,現在我也還是這麼說。倒是你,從前我說,你聽不進去,現在我說,你還是聽不進去……”

“娘是從來都不管這些事的。”姐姐這一通官腔,文娘理都不理,她繼續往下說。“這肯定是林媽媽安排著分的,我記得林媽媽和你養娘不是最要好的嗎,兩家就恨不得互認乾親了。怎麼,現在連她也倒戈到太和塢那邊去了?人還沒走呢,茶就涼啦?”

文娘的性子,蕙娘還不清楚?今天不把話攤開來說,妹妹是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她吐了口氣,點撥文娘,“去年那時候,祖父不是還說嗎,家裡人口少,喬哥年紀更小,家裡留個守灶女,起碼能照顧弟弟……”

可這話過了去年,漸漸地也就無人提起了。今年出了孝,焦太太就帶著蕙娘出外應酬,底下人心裡自然都有一本賬的,隻一枚橘子,真是都能看出無限文章,文娘自己也悵然了。“唉,也未必是林媽媽,說不定就是挑橘子的人自己的主意……”

她又一下憤憤起來,“可他們太和塢也不能那樣欺負人啊!養娘什麼東西,不過就是個下人,還敢挑唆著子喬疏遠我們!姐,彆的事你不說話,這件事,你不能不管了吧!”

其實,按從前本心來說,蕙娘還真不想管。不幾個月,她就要說親出嫁了。子喬年紀那樣小,等他長到能給自己撐腰的年紀,她孩子都不知生了幾個了。指望娘家,實在是無從指望,既然如此,親近不親近,又何必多在乎?這些勢利嘴臉,還掀不起她的逆鱗。

隻是……從前是從前,本心是本心,從前的路再走一次,很多時候,態度也許就不一樣了。從前想著以和為貴,很多小事,放過去也就放過去了,可重來一次,蕙娘就想要和太和塢鬥一鬥,起碼也要激起一點波瀾,也好撥雲見日,探探五姨娘的底子。

“這件事我倒是想管。”和文娘說話,不能太彎彎繞繞,這孩子從小被寵到大,不是沒有心計,是沒有這份沉靜。“可打狗看主人,彆說是喬哥的養娘,就是一般的下人,那也不是我能隨便插手的。”

“那你從前還不是見天發作藍銅、黃玉?”文娘更不服氣了,“也沒見你給我留麵子啊!”

“你也知道那是從前。”蕙娘白了文娘一眼,“今時不同往日,這話不還是你說的。”

從前焦清蕙是承嗣女,將來坐產招夫,整個家都是她的。未來女主人,管教哪個下人不是份所應當,黃玉性子輕狂,老挑唆文娘和姐姐攀比,蕙娘就沒少敲打她。如今姐姐這麼一說,文娘才恍然大悟:一年多了,姐姐雖然還是看不慣黃玉,但從子喬過了周歲生日之後,她再也沒派人到花月山房去數落自己的丫頭……

她本該幸災樂禍,可又的確有些心酸,不知怎麼,一時眼圈都紅了,“姐!難道咱們就該著被她一個奴才欺負?這還是焦家的主子呢,受了氣都隻能往肚裡演……難道就他焦子喬姓焦,我們不姓焦麼?”

“你將來還真不姓焦——”蕙娘淡淡地說。“再說,你真以為這是他養娘教的?”

文娘眉眼一凝,“你是說……”

“沒有主子點頭,她一個下人,敢挑著喬哥和姐姐們生分?”蕙娘垂下頭,輕輕地撥弄著懷裡那隻大貓的耳朵——就是這隻雪裡拖搶的簡州貓,當時從四川送到焦家,還惹得文娘一陣眼熱,要和她搶呢。“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怎麼就不知道想事兒呢。記住我一句話,你回頭仔細想想:五姨娘當麵雖然從來不說,可私底下,那是巴不得把喬哥密密實實地藏在太和塢裡,彆讓我們兩個瞧見了,那才是最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