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鱗 五姨娘這個人,真、有、意、思。……(2 / 2)

蕙娘默然片刻,艱辛地憋出了兩個字,“還成。”也就不說什麼了。

即使是這樣,三姨娘也很滿意,“能讓你這麼說,這個人想必是極好的。”

她看了女兒一眼,不覺歎了口氣,便壓低了聲音,“太太性子軟,太和塢的那位也算是有些本事。乘著老太爺身體還好,親事能辦就早辦了,你不至於受太多委屈……”

以三姨娘的性子,這已經是她對五姨娘能說出的最重的話了。清蕙心中一暖,她輕輕地點了點頭。“我知道的,姨娘,我心裡有數呢,您不必為我擔心。”

既然說到了親事,她不覺就又想到了焦勳。

從前那一世,在書房前的事她沒有和任何人說,當時四周似乎也沒有誰能看到。可焦勳之後立刻就從府中消失,清蕙思前想後,隻能猜測是祖父透過窗戶恰好望見。這一次,她沒犯那樣的錯誤,但如何安置焦勳,始終也是麻煩事。

兩個人自小經常見麵,也不是沒有情誼。從前她對焦勳也還算得上是滿意的……一個贅婿,用不著他太有雄心、太有能耐,能把家業守住,安心開枝散葉,就已經相當不錯了。可現在身份變化,再反過來看,就覺得作為一個管事來講,焦勳實在是太有能耐了一點。自己出嫁後,恐怕宅子裡很少有人能鎮得住他。

“還有件事,想和您說呢。”思前想後,清蕙還是開了口。“阿勳哥——”

這三個字才出口,三姨娘頓時坐直了身子,一臉的警覺,好像清蕙要說什麼大逆不道的事兒一樣。蕙娘看在眼底,不禁有幾分好笑。“阿勳哥今年也二十多歲了,您也知道他的情況,是沒有賣身進來的,仍算是個良籍,不過是鶴先生的養子罷了。現在還在府裡幫忙,好像也不大像話……我想,他反正知書達禮的,倒不如令他回原籍去,用回原來的姓試著考一考,能考上,也算是有了出身,不能考上,給他買個出身來,將來在官場要能進步,對子喬,甚至是文娘,都是有幫助的。”

這思慮正大光明,考慮入微,三姨娘還有什麼可說的?她歎了口氣,“也好,再讓他呆在京城,對誰都不好……這件事,你不方便說的,還是我對太太開口好些。”

兩人說話,真是絲絲合縫,不必多費精神。因時日晚了,也快到蕙娘休息時辰,再說了幾句話,蕙娘便起身告辭,三姨娘送她到門口,一路殷殷叮囑,“還是以你的婚事為重……這件事,你千萬不要小看,也不要放鬆。”

千叮嚀萬囑咐,終於是忍不住歎了口氣,“我就是擔心你這個性子,太要強了,誰能令你服氣?你要抱著這個心思去看人,自然是這也不好,那也不好……”

蕙娘現在擔心的還真不是這個,這個她擔心了也沒用,她一邊敷衍著生母,一邊就披衣出了回廊。

上轎時偶然回望,卻見三姨娘一手撩著簾子,就站在門檻裡望著她,同清蕙極為相似的臉盤上掛了一絲微笑——兩人雖然在一塊住,但清蕙回自雨堂,三姨娘竟似乎還有些不舍。

不知為何,這一笑就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戳進了蕙娘的心窩,她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止住了心頭翻湧的情緒,隻是對三姨娘微微一笑,便鑽進轎內。由得經過精心培育的女轎娘們,將轎子穩穩當當地抬了起來。

而清蕙呢,她望著窗外移動著的景色,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這一回,你要是再死了,對得起誰,你也都對不起她。”

回到自雨堂裡,她罕見地沒有立刻洗漱,而是站在窗前默默地出了一回神,將心頭幾大疑問都理清了頭緒,這才敲一聲罄,喚來綠鬆。“你親自去南岩軒,找符山說幾句話。”

符山是三姨娘身邊的大丫頭,對自雨堂,她從來都恨不得把一顆心掏出來,比起一向與世無爭、與人為善的三姨娘,她更聽蕙娘的話。

綠鬆不動聲色,“這麼晚了,也不好漫無邊際的瞎聊吧?”

“誰讓你瞎聊了?”蕙娘白了她一眼,“你問問她,五姨娘在承德住的時候……有沒有什麼異樣的舉動——問得小心一點,彆讓人捉住了話柄。”

會這麼問,似乎是要打算對付五姨娘了。綠鬆有些不以為然,但看蕙娘神色,也不好多說什麼,她默默地退出了屋子。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下起了點點滴滴的細雪,比起溫暖如春的自雨堂,外頭似乎是另一個世界。這潔白的雪花落在泥地上,很快就化得一乾二淨,蕙娘隔著窗子,出神地凝視著這一幕,她的臉透過晶瑩的玻璃窗來看,就像是一張畫,美得竟有些非人的凜冽與淒清。

綠鬆沒有多久,就踏著新雪回了自雨堂。

“我一問,符山就竹筒倒豆子。”她眉頭微蹙,顯然也有點不快。“她竟猜姑娘是從三姨娘臉上看出了端倪——據說,五姨娘在承德,性子比較大。有一天晚上,和三姨娘閒聊的時候,也不知說了什麼,三姨娘回到屋子裡,還掉了一夜的眼淚。那丫頭心底正不服氣呢……”

從前想著要忍,也就沒多過問太和塢的事,自然不會派綠鬆去和符山說話。三姨娘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居然瞞得滴水不漏,自己是一點都沒有察覺……

清蕙久久都沒有說話,可她身周氣氛,竟似乎比屋外還冷,綠鬆望著她的背影,多少有幾分心驚膽戰,過了一會,她囁嚅著說,“姑娘——”

“五姨娘這個人,”蕙娘卻開了口,她慢慢地轉過身來,唇邊竟似乎掛上了笑,聲調還是那樣輕盈矜貴。“真、有、意、思。”

沒等綠鬆回話,她就走向桌邊,“把她們都打發出去吧,你把文房四寶取來,我有一些話要對你說。”

又掃綠鬆一眼。“隻能你一個人聽。”

綠鬆心頭一緊——看來這一次,太和塢是真正觸動了十三姑娘的逆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