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年前,章清昱隻有五六歲,尚未來到東儀島,跟著母親生活,不慎被邪修擄走,章清昱的母親叫天天不應,正遇上彼時還在蓬山輪巡執勤的沈如晚,便求沈如晚救救女兒。
維護蓬山遠近的安寧、懲治邪修,本就是輪巡弟子的職責,沈如晚義不容辭,根據那一點信息,很快找到邪修,救出了包括章清昱在內的許多凡人女童和少女。
女兒找回來後,章清昱的母親便求沈如晚帶女兒回蓬山修仙。
這本不是什麼大事,可惜章清昱資質不足,又絕不願和母親分彆,一切便作罷。
一彆經年,再相遇,便是十年之後。
昔日女童成了寄人籬下的少女,而當日正氣凜然的少女修士,在世味百態裡滾了一遭,終是帶著震爍大半個修仙界的赫赫凶名,心甘情願地隱沒在紅塵俗世裡。
沈如晚想到這裡,微微抿唇,冷冷一拂袖,“罷了。”
章清昱以為她是送客,不由局促地站起身。
“沒讓你走。”沈如晚瞥她一眼。
“啊?”章清昱微怔。
沈如晚微微沉吟。
“我還沒去過東儀島,不知島上是什麼風光。”她不鹹不淡地說,“既然你來請我,去做客郊遊一番,也未嘗不可。”
章清昱聽了這話,臉上立刻露出又驚又喜之色,攥著衣角看過來,目光在沈如晚麵上打了個轉,忽然又抿唇笑了一下——沈姐姐是特意照拂她,這才願意去東儀島,卻偏偏要說自己隻是想看東儀島風光,真是……
“你笑什麼?”沈如晚睨她。
“沒,我就是高興。”章清昱唇角翹得高高的,眉眼愁意都在這笑意裡散去,露出少女的輕快,“等沈姐姐到了東儀島,我一定帶你好好地逛遍好風光!”
還真是小女孩脾氣——沈如晚彆開眼。
從東儀島到沈氏花坊,章清昱足足走了五個時辰,但從沈氏花坊到東儀島,卻隻需要一眨眼。
沈如晚從不在周遭凡人麵前誇耀自己的術法,但也從來不避諱使用。
正是她這種無所顧忌、隻想過平靜生活的態度,讓所有看她孑然一身便覺可以占便宜的人紛紛在下手前便識時務地退走。
不過沈如晚根本不在意這些。
旁人的識趣,並不是她的幸事,而恰恰是他們自己的幸事。
沈如晚隻是坐在那裡,伸手在章清昱手腕上輕輕一搭,瞬息千裡,轉眼便至臨鄔城外的鄔仙湖畔。
這還是重逢後,章清昱第一次見沈如晚施展這麼驚人的術法。從前沈如晚頂多是用靈力代替勞力,坐在位置上,隔空倒茶煮粥,雖也驚奇,但怎麼能和瞬息千裡比?
“沈姐姐,你如今的仙術是越發高深了。”章清昱前腳還在沈氏花坊裡,轉眼便站在城外湖邊,怔怔然,回不過神來,不由道,“從前帶我時……”
十來年前,沈如晚從邪修手裡解救出還是女童的章清昱,可是帶著章清昱在天上飛了兩刻鐘才到章夫人麵前,哪有今日這瞬息之間換了天地的本事來得莫測?便是凡人也看得出差距。
不過說到這裡,章清昱又回過神,自覺失言——都是神通,當年沈如晚還救了她,哪有當著恩人的麵比較如今的神通孰高孰低的道理?
“如今是見了世麵,瞧不上我當年的遁法了。”沈如晚斜斜瞥她一眼,似笑非笑。
“沒有沒有,沒有的事。”章清昱慌得連連搖頭,“隻是沒見過……是我沒見識。”
沈如晚看她慌成這個樣子,眉眼微揚,偏偏也不解釋,就看她慌慌張張又結結巴巴的樣子。
其實章清昱說的沒錯,當年沈如晚在遁法上的造詣遠不如今日,隻能帶著章清昱憑虛禦風飛上許久,哪像今日這般咫尺千裡?十來年的光景,到底也不是虛度的。
不過沈如晚這人心眼挺壞,就愛看彆人手忙腳亂的樣子,湊成她乏味無趣日子裡的樂子。
她故意不接話,神色冷淡,“天色還未晚,應當有渡船,去東儀島怎能不乘船看湖上風光?且等著渡船來吧。”
章清昱隻道她是生氣,急得支支吾吾,又不敢再說,隻能一邊應諾,一邊偷偷摸摸看沈如晚臉色。
沈如晚隻作不覺,施施然臨眺湖光水色。
章清昱兩隻手並在一起,攥著衣角絞來絞去,惶惶不安,險些把素色裙麵給絞成麻花,隻覺和沈如晚並肩站在這裡的每一個呼吸都無比漫長。
好不容易等到視野極限處,一片孤帆從金燦燦水天之間悠悠駛來,章清昱簡直覺得自己得救了一般。
“沈姐姐,渡船來了!”
沈如晚淡淡地“嗯”了一聲,卻不說話。
章清昱想起自己還該在忐忑中,又蔫了。
沈如晚逗她逗得差不多了,待那渡船終於悠悠擺渡過來時,向前走了兩步,朝章清昱揚揚下巴,語氣倒也溫和,“上船吧。”
章清昱從小在東儀島上看人臉色,頓時鬆了口氣,跟在沈如晚後麵,朝擺渡人招手,“劉伯!”
沈如晚和她一前一後走上那渡船,朝船篷裡走,還未坐進去,腳步便忽地一頓。
船篷已坐了個人。
倒也不是什麼故人,隻是這人前些日子在對麵酒樓上接連看了她三天,也就忽然眼熟了。
船篷裡,就在沈如晚駐足時,曲不詢正好抬起頭,與她目光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