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兩三年裡,沈如晚和章家打過幾次交道,多半是和花卉有關的事,但她從來沒有親自來到東儀島,對於島上的環境乃至於章家的主要成員都不怎麼了解。
“東儀島地勢平坦,耕作漁獵都很適宜,在這裡生活,起碼是不愁吃不飽的,最近幾個月慣例是不出船打魚的,這也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此時是萬物生長之時,隻有順應天時才不會竭澤而漁。”章清昱自覺地給她解說,“所以沈姐姐你現在來島上,會發現大家都比平時要閒。”
不需出船打魚,少了一樁事,自然就有時間依照風俗籌備穀雨大祀了。
對於東儀島祭祀的風俗,沈如晚倒是有些了解。
東儀島坐落在鄔仙湖上,傳說此地本沒有湖,氣候乾旱,周遭居民困苦不堪,有一位姓鄔的神仙路過此地,於心不忍,便以一顆寶珠為酬,請來龍王常駐此地,頓時化平地為湖泊,澤被千裡,為感謝神仙恩德,遂名為鄔仙湖。
而東儀島的穀雨祭祀,是祭祀龍王,祈求龍王保佑風調雨順。
“其實還有一種說法是,龍王既愛明珠,又不願意在此坐鎮,鄔仙人無奈之下,便從雲端將寶珠往下一擲,寶珠頃刻化為湖泊,龍王舍不得寶珠,隻得留在這鄔仙湖裡了。”章清昱說到這裡,神情有點恍惚,“沈姐姐,你說這傳說是真的嗎?”
從凡人的角度幻想修仙者的神通,有時真能叫修士目瞪口呆,一方麵震撼於“他們怎麼能把我們想得這麼神通廣大”,一方麵又瞠目於“我們都這麼強大了,怎麼可能會被一點小事難住”。
沈如晚難得來了興致,當真思索了一會兒,“神州素有龍脈,真龍鮮少現世,但其壽元極長,根據典籍記載,如今至少也有三五條真龍在世,隻是隱居各地長眠,不見真蹤罷了。”
如果說鄔仙湖底下真有一條神龍,並不是什麼無法理解的事。
“如果那位鄔前輩恰巧知道神龍蹤跡,自然是可以相請的。”沈如晚一邊說,一邊思忖,“至於能化為湖泊的寶珠,應當是一件稀世罕有的水行至寶——可他自己就能改平地為湖泊,還找真龍做什麼?”
章清昱聽得有趣,抿唇一笑,不無好奇,“那沈姐姐你能行嗎?”
沈如晚微微挑眉。
隔行如隔山,沈如晚學的是木行道法,於水行上造詣不過了了,憑她那點水準,最多也就能在自家後院憑空生成一個池塘。
“我是不能的。”她淡淡地道,“但我可以讓所有能做到的人都辦不成。”
章清昱一怔,十來年前沈如晚蕩平魔修巢穴的銳氣模樣猛然撞入她腦海,不由噤聲。
自重逢以來,章清昱隻知沈如晚當年在一眾少年修士裡超拔出群,但一直不知道這些年過後,沈如晚在所有修士裡屬於什麼層次——現在她大約明白了。
然而還沒等章清昱再說話,身後便有人一聲嗤笑。
章清昱微微皺眉,回過身一看,不由抿唇,“……兄長。”
沈如晚早知道她們身後有人,但島上本就人來人往,她也並不在乎旁人會否聽見她的話,現在被人嗤笑,也不惱怒,隻是轉過身,目光在對方身上一掃。
章清昱彆無親眷,能叫上一聲“兄長”的隻有章員外的長子。
章大少二十出頭,錦衣華服,神情很是倨傲,然而等到沈如晚轉過身,他目光不經意往後者臉上一掃,那股倨傲之氣竟然無端散去了七八成。
“這位是?”他看看章清昱。
“這是沈氏花坊的沈坊主,舅父特意讓我請沈坊主來指點朱顏花如何成活的。”章清昱垂著頭,聲音裡沒了方才的鮮活氣,一板一眼的,“我正要帶沈坊主去客房下榻。”
章大少才想起來還有這回事,順著這麼一思量,忽地覺出點不對勁,神色微變,“你早上出發,現在就帶著人回來了?”
章大少是知道這次事情有點急,他爹根本沒給章清昱聯係車馬,全靠章清昱自己趕路的,正因如此,今晚能看見章清昱回島上,才顯得如此詭異——
就算章清昱出發得再早,路上再順利,也絕沒有這麼快的,這根本不是常人能趕出來的速度!
“沈坊主捎了我一程,故而回來得快上許多,本來我還以為要等到明天才能到。”章清昱垂著眼瞼,雙手束在身前,規規矩矩,“多虧了沈坊主。”
章大少的臉色頓時有些維持不住,從前聽人說沈氏花坊的坊主或許是異人,他還不當回事,畢竟異人的本事也有大有小,可若是按照章清昱說的這樣……
“原來是沈坊主,實在是聞名不如見麵。”章大少把方才的倨傲之色收斂得乾乾淨淨,客氣之極,“方才我太過失禮,請容我向坊主賠罪。”
前倨後恭,倒也精彩。
章大少客客氣氣賠罪,親自跟過來吩咐仆傭收拾客房,忙前忙後,周到備至,與方才簡直判若兩人。
“我這位兄長就是這麼個性格。”待章大少離去後,章清昱和沈如晚並肩站著,微微苦笑,“很是傲氣,脾氣也很大,難免容易得罪人,但也有眼色、識時務,總體來說,其實不是什麼壞人。”
倘若此刻章清昱身邊的是除了沈如晚之外的任何一個人,她都不會這麼直言不諱,但沈如晚超然世外,脾氣也狷傲冷淡,反而能給章清昱無與倫比的安全感,有些隻能藏在心裡的話也忍不住吐露。
“前些日子還不知從哪請來一位遊方術士,說是要在島上建一座龍王廟,興師動眾的。”章清昱微微搖頭,“沈姐姐,如果你在島上遇見一個叫鴉道長的,那就是那個遊方術士了。”
龍王廟?
沈如晚微微挑眉,不予置評。
她站在那裡,沉默地聽章清昱說話,直到三言兩語後事情都說清。
“那曲不詢呢?”她忽然問。
“啊?”章清昱怔了一下。
沈如晚偏頭看她,“他不是你們島上的人吧?”
章清昱點點頭,“曲大哥是來島上做客的,他身手很好,兄長對他讚不絕口,就請他來這裡住上一段時間。”
身手很好。
沈如晚咀嚼這幾個字,忍不住有點想笑。
隻怕章大少根本無法想象,曲不詢的身手很好,和他理解上的身手很好,恐怕是天壤之彆。
“原來是這樣。”她慢慢地說,其實也不是真的理解了什麼,隻是想喃喃兩句,紓解她的困惑。
像曲不詢這樣的修士,為什麼會和章大少“一見如故”,特意來東儀島做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