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殺陣從沈如晚身上慢慢浮現,將她包裹著,緊緊環繞。
“每個第一次來這裡的人,都會親手種一次七夜白,十四日後花開,再親手摘一次。隻有親手造就一次花開,才能解開殺陣,摘下的那朵七夜白是報酬,可以自己服用,也可以和家族換成錢。”沈晴諳神情陌生到像是另一個人,“你是第九閣的弟子,七夜白在你手裡不需要十四天就能開花,你現在開始,晚上我們就能回蓬山了。”
“如果你不動手,”沈晴諳看著她,伸出手,掌心是一塊玉玨,慢慢地說,“我會催動殺陣。”
沈如晚這一生心碎莫過於這一句。
後來無數午夜夢回,她躺在床榻上輾轉難眠,耿耿於懷地想,她把沈晴諳當作她最最好的朋友,可沈晴諳到底有沒有把她當成朋友?沈晴諳對她那麼照顧、和她那麼投緣,她們彼此成長著走過豆蔻少年時,那些想想便會忍俊不禁的點滴,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沈晴諳真的在乎她,又怎麼會想儘辦法把她拉入這樣的事,又怎麼會用殺陣來威脅她?她在沈晴諳的心裡,到底是朋友,還是跟班?
但這一切都再也沒有機會問出。
她不想死,也不想親手種下七夜白,所以即使她知道身上種下的殺陣威力極強,即使她知道周圍輪巡的全是沈氏多年培養的心腹精英,她仍然動手了。
在那天之前,“沈如晚”這個名字僅限於第九閣內部,大家多多少少知道這一輩中有個很厲害的師妹,在木行道法上很有天賦。可在第九閣外,知道沈如晚的人不多,提起長陵沈家的天才,也很少會提及她,更從來沒有人會誇耀她的實力。
連沈如晚自己都不知道,她這樣整日空對薜荔蘅蕪的法修,在必要時,居然那麼會殺人。
一開始她隻想闖出禁地,誰也不想殺,可在禁地值守的守衛都來攔她,絕不能讓她就這麼闖出去泄露消息。她身上的殺陣已然被催動,她隻擅長點到為止的鬥法,沒有太多和人生死相搏的經驗。
有意無意都已不重要,她殺了很多的人。
意識消亡前,她想,她大概是走不出去了。
七姐會不會有點後悔呢?
再醒來,她已在蓬山。
“我們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走火入魔了,沈氏上下俱滅。”掌教寧聽瀾親自來探望她,俊逸清雋的眉眼間也寫滿了不忍,他安慰她,“不過你放心,我們在沈氏族地發現了那些藥人,簡直是喪心病狂!你不願同流合汙,反抗理所應當。如此極端情況下走火入魔也很正常,宗門不會因此處置你的。”
沈如晚坐在桌邊,幾乎要把那塊糖糕揉爛。
在臨鄔城退隱了十年的沈如晚尚且不忍回首,退隱前的沈如晚又怎麼去麵對?
“七,七姐……”她躺在病榻上,磕磕絆絆地問。
寧聽瀾似乎不怎麼意外她的提問,“你說的是你的族姐沈晴諳吧?她也死了。應該就是她把你帶進禁地的吧?她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你千萬不要為她的事感到愧疚不安。”
沈如晚那時恍惚地靠在綿軟的靠枕上,隻覺自己的脊骨也無力得仿佛支撐不住。
“我、她是我……”她半天也說不出那個字。
“你不要為此自責,她也想殺你,當時殺陣不都已經催動了嗎?”寧聽瀾安慰她,“她對你沒有留情,你不應當為此內疚。”
沈如晚隻覺恍惚。
她怔怔地坐著,忘了麵前坐著的是蓬山掌教,最日理萬機的人物,她什麼都想不起來,隻剩恍惚。
“沈家的事影響極惡劣,考量之下,宗門暫時不打算公布藥人的事,但宗門會為你作保,證明你是事出有因。”寧聽瀾坐在她病榻邊,神色溫和,“修仙界之大,利欲熏心、喪心病狂之輩如過江之鯽,少了沈家,還有更多。你有想過接下來要做什麼嗎?”
從此,本該一生蒔花弄草的法修沈如晚握緊赫赫有名的神劍碎嬰,奉掌教寧聽瀾之命,懲奸除惡,成為蓬山對內對外最冷硬無情的那把劍。
沈如晚坐在小樓中,緊緊攥著那塊已經冷掉的糖糕,神色冷凝,低聲喃喃,“七夜白。”
她曾找尋過七夜白的蹤跡和來曆,想搞清楚沈家到底是從哪得到這種又邪性又奇跡的靈植,可惜信息太少,幾番折騰,每每以為摸到頭緒,最終卻又一無所獲,七夜白像是在世間銷聲匿跡了一般,再也沒被她遇見過。
曲不詢是從哪裡知道這種花的?
他問起七夜白,又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
沈如晚麵色沉冷如水。
她靜靜地坐在桌邊,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日光從半開的窗口斜斜地照進來,從桌邊一路傾移到床邊。
她一坐便是一下午,再抬頭,竟已暮色四合。
她怔怔地看著窗外幽黑的夜色。
半晌,忽而冷笑,不知是同誰說,“我早就退隱了,蓬山和修仙界如何,同我又有什麼關係?縱是整個神州都成了七夜白的花田,也輪不到我頭上。”
她說著,一轉身,和衣便臥。
躺在床上,合上眼欲眠。
夜靜無聲。
到夜闌,輾轉反側,滴漏聲寒,靜謐夜色裡,隻聽見一聲聲枕函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