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綠無邊,是很美。”可沈如晚靜靜坐在船篷邊上,輕輕撥開簾櫳,竟然真的輕聲應和。
同船人驚異地望著她,又不敢太明顯,隻是遮遮掩掩地問,“沈坊主,你喜歡荷花啊?”
若非很喜歡荷花,怎會忽然如此和顏悅色好親近呢?
沈如晚餘光瞥他一眼。
“不喜歡。”她神色淡淡。
同船人的話又被噎回去了。
他偷眼看沈如晚,不錯眼地凝視遠近連天碧色,晴光映在她眼眸,專注又靜謐——這哪是不喜歡的樣子?
真是的,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麼心裡喜歡還偏要說反話?
他心裡嘀咕著,也不敢說出來,隻好繼續把話都憋在心裡,頭探出船篷東張西望,乾脆站起身來,站在船頭四下張望,眼尖,忽地在滿眼青綠色裡看見一點異色。
“誒,那是誰家的船啊?這時節可不能捕魚。”在東儀島討生活的漁民,早把天時和規矩刻在骨子裡,大家都遵守的規矩,怎麼能有人違禁?
一時間,船篷裡另一個船客都被忘到腦後,直對著擺渡人吆喝,“老劉,快劃過去看看,那是誰家的船?”
微風卷過蓮葉,渡船悠遊穿過碧色,一搖一晃,慢慢靠近那萬千碧葉中的一點異色。
一葉小舢板悠悠蕩在連天翠色中,有人抱臂而枕,仰躺在舢板上,懶洋洋地宿在輕舟上曬太陽。晴光耀眼,照在他身上,彆有一種憂慮儘去的逍遙。
沈如晚坐在船篷裡,撥著簾櫳的手微微地攥緊了。
“曲老弟?你怎麼在這兒躺著呢?”同船人已然瞪大眼睛,“你這是借了誰家的船啊?”
沈如晚聽這人如是稱呼曲不詢,不由看了後者一眼,他倒是很能和各種人打成一片,章大少那種傲氣橫生的能稱兄道弟,東儀島的普通島民也能自然地叫他一聲老弟,半點沒有修仙者的自矜。
曲不詢懶洋洋地睜開眼,目光在渡船上掃了一眼,落在船篷裡搭在簾櫳上的那纖細的五指上,笑了一下,又收回目光,沒動彈,就這麼躺在舢板上,望著渡船上的島民,“荷葉連天,難得好風光,怎能不來看一看?問了一圈,就把船借來了。”
對著能稱兄道弟的曲不詢,島民的話就多了,“哎喲,那你可是來早了,再過一兩個月,荷花全開了,滿湖火燒紅,那時候才叫好看呢,年年如是,年年都看不厭。”
曲不詢就笑,“是嗎?那我怎麼也得在東儀島待到荷花盛開再走。”
“不過,”他說,“一個時節的芙蕖有一個時節的美,接天蓮葉無窮碧,也很美。”
島民顯然對此沒有太多感覺,但也尊重曲不詢的愛好,“那你接下來還在這兒待著,晚上再回去?”
曲不詢的目光落在船篷簾櫳上那一點瑩白指尖上。
“倒也不是,”他說,“我來賞景,順便等人的。”
“等人?”島民不解。
這個撐船的劉伯倒是知道,“曲大俠這些日子天天都出船,已有半個多月了吧?我還以為你該等到了,沒想到還在等。”
這話說的,曲不詢看一眼船篷,莫名就有幾分不自在。
他乾咳一聲,笑道,“快了。”
可不就是快了?
近在眼前。
劉伯和島民俱是沒懂,但看曲不詢模樣,畢竟不是他們島上自己人,住上一段時間也就該走了的過客,便也沒深究,似懂非懂地笑了笑,說些客套話,“那你忙,我們先回島上去了,咱們島上見。”
曲不詢目光定在船篷上。
那輕輕攥著簾櫳的手仍搭在那裡,既沒縮回去,也沒有走出來的意思。萬般好晴光照在那白皙的指尖上,像是抹了蜜的白玉,惹人遐思。
隻有他知道,這一雙霜雪初凝的手握起劍時有多強硬決絕。
他沒說話,仰躺在舢板上,睜著眼看島民站在船頭,劉伯一撐船槳,渡船搖搖晃晃,繞過他身邊,轉眼便要遠遠駛開,朝東儀島方向而去。
曲不詢一動不動。
“沈如晚——”他忽然抬高聲音,扯著嗓子喊她,“你還真跟著走啊?”
船頭,劉伯和島民一起回頭,驚訝地看著他,目光一轉,又看看船篷裡。
曲不詢沒看他們。
他仰躺著,一手懶洋洋地伸在額前,眼睛微眯,凝視遠天雲嵐,歎了口氣。
“我在等你。”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