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檀的腿腳有些發軟,又把身子縮回去了一點點,但心中的渴望終究占據了上風,她鼓足了勇氣,怯生生地道:“嗯……聽說大法明寺有一片梅林,這時節,還有最後一波梅花未謝,我去摘些回來,給二爺做梅花酒釀,佛寺、殘雪、梅花,做出來的酒釀有世外仙氣,格外好喝,真的。”
這話說得她自己都沒什麼底氣,但已經是她絞儘腦汁才想出來的借口了,沒辦法,她就是這麼笨,不懂得哄人。
果然,秦玄策冷淡地道:“我不是附庸風雅之人,不喜花花草草的,你不用成天折騰那些虛頭,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
阿檀失望極了,低下頭,悶悶地“哦”了一聲。
好可憐,看過去就像一個糯米團子快要融化了,軟乎乎,蔫巴巴。
秦玄策覺得自己不該抬頭,不該多看她一眼,但他無意間這麼做了,後悔也來不及了。他繼續端著一臉冷峻的表情,硬邦邦地道了一句:“明日辰時二刻出門,記得早起。”
阿檀怔了一下,很快笑了起來,桃花眼睛彎彎的,宛如盛了一汪春水,“是,謝二爺。”
她不知道是害羞還是歡喜,捂著臉跑了。
秦玄策覺得天氣好像有些熱起來了,手心微微地出了一點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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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早春初令,空山寂靜,古寺禪音,僧人在佛堂裡敲著木魚,喃喃地念誦經文,偶有鳥語一二,風從山外來,隱約有梅花香氣,而轉角石階上,卻有青苔痕跡。
大法明寺位於長安城北,地處僻遠,是為百年名刹,曆代多有大德高僧,如今的主持悟因大師更是出身皇族,世人傳聞其通曉命理,能證大智慧因果,備受推崇,時多有達官顯貴往來其中,倒是尋常百姓不敢登臨寺門了,故而很是清靜。
到了大法明寺,仆從們皆候在大雄寶殿外,秦夫人自帶了秦玄策進去,命兒子跪下,認認真真地磕頭燒香。
秦玄策勇武剛硬,在疆場上殺人無數,本不信鬼神之說,但自從父兄亡故之後,每每秦夫人叫他同來燒香,他無不依從,無他,但為寬慰老母之心。
可是如今天這般,他就有點不能忍了。
秦夫人跪在佛像前,拜了又拜,先是謝了菩薩庇佑兒子平安歸來,然後就開始嘮叨。
“菩薩在上,救苦救難,保佑我早日抱個大孫子……不,孫女也好。”秦夫人抹了一把眼淚,主要是做給秦玄策看的,“我生了兩個兒子,一個懂事的走了,剩下一個糟心的,年紀一把了,也不成家,說他不聽,還要氣我,我心裡苦啊,是我沒把他教好,我對不起秦家的列祖列宗,對不起老爺……”
秦玄策冷靜地提醒:“母親,家裡還有三弟。”
“閉嘴。”秦夫人瞪了兒子一眼,“我在和菩薩說話,你不要插嘴,老三不是我生的,不相乾,我隻想抱自己親生的大孫子,你彆扯其他的。”
秦玄策麵無表情地彆過臉去。
秦夫人對著佛像繼續念叨:“求菩薩慈悲,早日為吾兒指點姻緣,我所求不多,無論哪家姑娘,隻要他能點頭應允即可,當然,最好那姑娘家世般配、容貌端莊、性子溫存、知書達禮、好生養……”
哦,所求不多,秦玄策聽不下去了,默默地起身,想要出去。
這個時候,大殿內又進來一群人。
當先的是一個白發老婦,錦衣金佩,旁邊一個妙齡少女扶著她,身後簇擁著大群仆婦,伺奉拂塵、巾帕、水甌等物,赫然顯貴做派。
那老婦人年紀雖大,眼神卻好,一見秦夫人便出聲招呼:“這不是阿彌嗎,巧得很,今日居然在此偶遇。”
阿彌是秦夫人閨中小字,如今已經鮮少有人會這樣喚她了。
秦夫人回頭一看,原來是個熟人,她客氣地迎了上去:“有些日子沒見了,傅家嬸嬸看過去依舊康泰矍鑠,倒似越活越年輕了。”
秦夫人雖然在秦府被稱為“老夫人”,那是因為如今當家的是她兒子,實際上,她自己年不過四旬而已。而眼前這位傅老夫人,那真是老了,足足比秦夫人大了一個輩分,秦夫人一向以“嬸”呼之。
傅老夫人的長子武安侯傅成晏,當年與秦家的老國公秦勉並稱大周兩大悍將,一守北塞,一征西境,為朝廷開疆擴土,立下不世功勳,時人稱“世有傅秦,國祚方熙”,傅姓尚在秦之上。
而如今,秦勉戰亡,傅成晏長駐西疆,十幾年未歸長安,所謂“傅秦”之名,京城百姓已不複提起,令人感慨。
傅老夫人臉上滿是皺紋,笑起來跟菊花似的,轉頭對身邊的少女道:“琳娘,快去見過秦家伯母和世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