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嶠暗自鬆了口氣。
果然,霍奚舟不近女色,對癡迷他那張臉的女子尤其厭惡。霍青蘿誠不欺她。
然而戲還是要做全套,薑嶠強顏歡笑,朝霍老夫人搖搖頭,作出善解人意的姿態。
霍老夫人卻不肯罷休,啪得放下了筷子,“你既不吭聲,那阿母今日便替你做主,納雲皎為妾!”
廳內倏然一靜。
薑嶠驀地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地看向霍老夫人。
霍奚舟的眸光也陡然一沉,卻沒有立刻發作,而是轉頭看了一眼薑嶠,冷叱道,“出去!”
薑嶠心口一緊,忙不迭地退了出去,還不忘貼心地掩上門。
夜色已經徹底暗沉了下來,薑嶠站在廊下,雙手交握在身前,不安地攪動著手指。
廳內傳來霍奚舟母子二人的爭執聲,但更多的還是霍老夫人的聲音。
薑嶠也隱約聽見了一兩句,什麼若不納她為妾,明日便要選遍全建鄴的貴女,逼霍奚舟娶妻;還有什麼霍家香火不能斷,否則沒臉去地底下見霍靳……
不知過了多久,廳內忽然安靜下來。
薑嶠咬唇,忐忑地轉過身。
偏廳的門被一把推開,霍奚舟臉色難看地走了出來,目不斜視地從薑嶠麵前大步走過。
“……”
看來應是逃過一劫。
薑嶠剛要鬆口氣,卻見霍奚舟的侍從彥翎匆匆跟了上來,在她麵前停頓了一下,神色複雜地,“……雲娘子,走吧。”
薑嶠僵在原地。
霍奚舟和彥翎從老夫人的院子裡走出來。幾個掌燈的下人候在院門口,剛要迎上去引路,卻注意到他們身後竟還跟著一個人。
雪青色裙裳的女子邁著碎步,為了跟上霍奚舟的步伐,不得已小跑起來,裙擺也隨之快速曳動。
掌燈的下人們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臉上看出了詫異,但很快又收回視線,提著燈走到前方,為他們照亮腳下的路。
薑嶠拎著裙擺跟在霍奚舟身後,秀眉緊蹙,唇角緊抿。
她一路想著心事,就連霍奚舟何時停下也未注意,仍自顧自埋著頭往前走,差點一頭撞進轉身的霍奚舟懷裡。
肩頭被一雙手用力扶住,薑嶠恍然抬頭,一張清俊硬朗的臉近在咫尺,眼裡儘是陰翳戾氣。
薑嶠頓時瞪圓了眼,一想到肩上那雙手白日裡剛砍過人的腦袋,她渾身的汗毛都倏然立了起來,連忙後退幾步。
霍奚舟也及時鬆開手,看著她退至安全距離,才冷冷地出聲,“處心積慮留在侯府,你想做什麼?”
薑嶠心裡一咯噔,強行壓下慌亂和無措,緩慢地眨了眨眼。
彥翎早就識趣地帶著掌燈的下人退到了遠處。此刻,小道上隻剩下薑嶠與霍奚舟二人。
“願為西南風,不求入君懷。”
霍奚舟覷了薑嶠一眼,嗓音裡仿佛摻了冰渣,口吻譏諷恣肆,“你我素未謀麵,哪兒來的狗屁傾慕?”
“……”
薑嶠從前接觸的都是些世家貴族,還從未有人對她說出此等粗俗的話,一時間差點表情失控。
“今日你兩次失態,皆是因為薑嶠。”
霍奚舟停頓了一下,審視的目光落在薑嶠身上,眉眼間鋒芒畢露,“你是廢帝舊部。”
並非疑問,而是肯定句。
薑嶠臉上閃過一絲驚愕,瞬間紅了眼,身體微微發抖。
霍奚舟不急不緩地開口,“費儘心思接近我,是為了替薑嶠報仇?”
薑嶠的臉上仍維持著無辜、難以置信的表情,可蜷在衣袖中的右手,卻不著痕跡地動了一下。
霍奚舟一眼瞥見她的小動作,於是抬腳往前走了兩步,逼至薑嶠身前,居高臨下地盯著她,嘲諷地勾了勾唇角,“若想動手,此刻恐怕就是你最後的機會,還等什麼?”
樹影斑駁,灑在霍奚舟冷峻森然的臉上,更將他嘴角那抹笑襯出了一絲戾氣。
薑嶠眸色一顫,猝然抬手。
霍奚舟眼裡鋒芒乍現,一把扣住薑嶠的手腕,胳膊猛地一使力,便將她甩靠在了身側的樹乾上。
後背重重撞上樹乾,薑嶠疼得一下咬住了唇,臉色煞白。身後的梧桐樹輕晃,樹上的梧桐花瓣簌簌落下。
月色溶溶,一男一女在梧桐樹下身影交疊。夜風幽幽,暗香浮動,淺紫色的花瓣飄飄然落在二人的頭頂、肩頭、衣擺……
若不論緣由,必然是唯美至極的談情畫麵。
“不自量力。”
霍奚舟神色冰冷,扣在女子皓腕上的手又加重了幾分力道。
薑嶠死死咬著唇,卻還是發出一聲吃痛的悶哼,終於鬆開了攥緊的右手。
然而令霍奚舟意外的是,那從掌心落下的竟不是什麼毒針暗器,而是一張揉皺的字條。
霍奚舟眸光微縮,抬手接住那墜落的字條,展開。一行眼熟的簪花小楷映入眼簾——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霍奚舟一下怔住。
趁他發愣,薑嶠幾乎是用儘全身力氣推了他一把。
霍奚舟不自覺鬆手,薑嶠這才從他的桎梏下掙脫,皓腕上烙下了一圈極為刺眼的紅痕。
她仰起慘白的臉,唇瓣微顫,眸光氤氳,委屈至極地盯著霍奚舟。
霍奚舟被她盯得眉心一跳,臉上的寒霜消失了些許,“你……”
薑嶠眼裡噙著的淚水一下洶湧而出。這一哭便像是打開了閘門,再也收不住了。
她一邊嗚嗚咽咽地哭著,一邊蹲下身從地上拾起樹枝,想要在地上比劃,卻不料樹枝沒能承受那力道,徑直斷在了手裡。
霍奚舟:“……”
薑嶠扔開斷枝,哭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