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又難過的哭聲,聽得霍奚舟額角隱隱作痛。
他霍然伸手,一把拉起半蹲在地、滿臉無措的小娘子,動作卻不再像之前那般凶惡霸道。
霍奚舟將自己的手遞到薑嶠麵前,不自在地沉聲道,“寫。”
薑嶠止不住地抽噎著,飛快地在霍奚舟掌心寫起了字。
「那日在秋千架上,妾對侯爺一見傾心」
「侯爺自己不信一見鐘情,便也不許旁人情難自已嗎」
秋千架……
霍奚舟擰眉,想起什麼,很快又定下神,仔細分辨起掌心的字。
「廢帝薑嶠,凶毒暴虐,人人得而誅之!妾身不過是自幼膽子小,見不得拆骨扒皮的手段,如何就成了那暴君的人?」
「妾身從未奢求侯爺多看一眼,侯爺為什麼偏要如此疑心?將妾的真情實意放在腳底踐踏!」
「妾身願發毒誓,若是廢帝的人,若存了害人之心,便不得善終,連那薑嶠也死都不得安寧!」
霍奚舟眸光閃了閃,垂眼看向薑嶠。
如此毒誓,效忠薑嶠的人不可能脫口而出。
薑嶠那張姣若秋月的臉,此刻因氣惱變得鮮活而張揚。霍奚舟低著眼,第一次近距離打量她。
他的目光一路上移,從薑嶠緊抿著的唇、哭紅的鼻尖,到那沾著淚珠的眼睫,最終,落在眼尾的淺痣上。
有那麼一瞬,霍奚舟竟是晃了神,眼前突然閃過另一張魂牽夢縈的麵孔,分明五官沒有那麼相似,可眉眼竟詭異地重合了……
薑嶠還在寫著字,手指在霍奚舟掌心不停比劃,速度越來越快,字跡越來越潦草。
霍奚舟倏然收攏了手,將那根纖細凝白的手指也握進了掌心,冷聲道,“夠了。”
薑嶠動作僵住,抽泣聲戛然而止。她緩緩抽回自己的手,扭開臉望向彆處,吸了吸鼻子。
“就當是我多疑。”
霍奚舟不耐地添了一句,語氣冷硬,“走。”
半晌,薑嶠平複了情緒,從袖中抽出一條帕子,擦乾眼淚,整頓完畢,恢複了白日裡嫻靜恬淡的模樣。
霍奚舟擰著的眉微鬆,很快收回視線,轉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薑嶠緩步跟上,這次終於沒再用跑的。
彥翎領著掌燈的下人跟上,忍不住暗自側眸看了一眼,隻見這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小徑上,好似方才什麼不曾發生過,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
霍奚舟將薑嶠帶回了主院,卻沒再多說一句,丟下她便徑自離開去了書房。
薑嶠站在院中,成了全院下人矚目的焦點。被這些人打量的同時,她也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圈,發現霍奚舟院中竟沒有一個侍婢,廊下站著的不是小廝,就是跟霍奚舟一樣煞氣沉沉的冷麵侍衛。
……這下好了,當真是羊入虎口。
薑嶠收回視線,心中生出一絲懊惱。
彥翎走過來,“雲娘子,這邊請。”
薑嶠猶豫了一會兒,隻能硬著頭皮跟著彥翎進了一間屋子。剛踏入屋子,一股逼人的肅寒之氣便撲麵而來,令她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燭光亮起,入目皆是黑沉沉的紗幔和器具,薑嶠頓住,沒再繼續往裡走。
彥翎轉頭,解釋道,“這是侯爺的臥房。”
薑嶠眼睫重重顫了一下,下意識便想往後退。
“但娘子不能宿在此處……”
彥翎又心虛地補充了一句。
薑嶠後退的念頭頓時打住。
“也不能這麼說,”彥翎撓了撓頭,麵露難色,“其實侯爺的意思是……娘子得讓老夫人以為,宿在了此處,但又不能真的宿在此處……”
眼見著解釋不清,彥翎乾脆走向臥房西側,打開了一扇連通耳房的小小側門,“雲娘子,你住這裡。”
將薑嶠引到耳房安置下來後,彥翎就很快退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囑咐她低調小心些,莫要讓他人知曉此事。
薑嶠捧著一盞燭台,愣愣地在桌邊坐下,打量著四周。
這間耳房雖狹仄,又收拾得匆忙,但還是比侯府西南角的通鋪要好得多,且屋內還放置了些華貴的陳設,應是彥翎的手筆——
懸著煙羅紗的雕花臥榻,海棠紋的紫檀立櫃,湖光山色的玉刻小屏風,和一組黃花梨桌椅。桌上擺著蓮紋青花茶盅和一座黑漆描金的妝奩盒。
“……”
薑嶠不忍直視地閉了閉眼。
怎麼會有人將這麼多貴重卻風格相衝的東西,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亂堆在一起?
夜色深沉,院內一片寂靜,隻餘陣陣蟬鳴。
折騰了一整日,此刻薑嶠腦子裡那根緊繃的弦才終於鬆了下來。她長舒了口氣,搬著妝奩坐到榻上,放下紗簾,對一屋子浮誇的擺設眼不見為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