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嶠垂眼坐下,繼續安靜地在一旁鑿著冰,聽霍奚舟母子倆對話。
“這天氣悶得人沒什麼胃口,你晚上可想吃些什麼清爽的?”
霍老夫人問道。
“今晚不能陪您,”霍奚舟冷冰冰地開口,“越暘在明月樓設宴,遞了帖子。”
霍老夫人有些意外,“我記得你小時候最討厭那些世家公子了,現在竟也能與他們玩到一起?”
薑嶠低著頭,唇角扯了扯。
在霍老夫人眼裡,霍奚舟恐怕還是那個初入建鄴城,因為處處不合規矩被王侯世家當眾取笑的毛頭小子。殊不知今非昔比,霍奚舟如今便是爬樹下河,也會被人稱作至情至性。
霍老夫人想起當年他們一家剛進建鄴城的時候,一時間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興致勃勃念起了霍奚舟那些叛逆的往事。
霍奚舟聽得有些不耐,視線不自覺移開,落到了對麵的薑嶠身上。
薑嶠卷著袖口,專心致誌將冰塊用小銅杵鑿碎,再一點點盛入精致小巧的玉色器皿中,隨後舀了幾勺早就備好的花果茶,慢條斯理地攪動了幾下。
霍奚舟眸色稍凝,心頭又浮起一起異樣,雖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但總覺得有些奇怪。
冰飲做好,薑嶠雙手端起小碗,抬頭朝霍奚舟遞過來,正好撞見霍奚舟的視線,微微一愣。
霍奚舟接過碗,平靜地移開眼。
薑嶠被他看得有些莫名,不安地坐回了石凳上,心裡打鼓。
她如今的身份十分尷尬,自從幾日前被霍老夫人推給霍奚舟做妾,霍奚舟至今沒有應允,也沒有再拒絕。府裡的人雖暫時喚她一聲雲娘子,但也隻將她當做霍奚舟的侍婢對待。
薑嶠心知肚明,霍奚舟根本不打算將她留在府中,之所以暫時留著她,也不過是為了敷衍霍老夫人。所以為了不討嫌,她這幾日都沒敢在霍奚舟眼前露麵,遠遠見著他就繞道走。晚上在耳房,更會早早熄燈,隻求霍奚舟能忽視她的存在。
然而隻躲著也不行,薑嶠牢記自己傾慕霍奚舟的癡情人設,每日也會學著從前宮妃們向她示好的行為,悄悄做些不用露麵的事。
莫不是這樣也過了?
薑嶠如此想著,便打算趕緊從霍奚舟視野裡消失。她將桌上做冰飲的器皿一一收拾完,起身告退。
霍老夫人正講到霍奚舟十三歲在宮宴上出風頭的事跡,隨意擺了擺手。
薑嶠立刻端著器皿退出了涼亭,沒察覺到身後若有似無掃過來的視線。
待薑嶠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小徑那頭,霍奚舟才收回目光。
霍老夫人仍自顧自講著,講到激動處抬起手,想學學當年霍奚舟在宮宴上三箭震懾全場的英姿,卻露出了胳膊下的一遝紙。
霍奚舟低嗤了一聲,伸手過去拿起了那遝紙,“您當時又不在場,說得跟真的似的。”
霍老夫人被噎得說不出話。
的確,宮宴上男女不同席,這些場麵她也是聽老侯爺轉述的。
“這畫的什麼?”
霍奚舟翻看著手裡的畫紙。紙上的筆跡十分陌生,畫風清奇。不過連續幾張紙上的人物都差不多,看上去竟還連成了一個劇情,不由讓他產生了興趣。
提到這遝畫,霍老夫人又唏噓不已,“是雲皎畫的。我今日才知道,她從前在內教坊,過得有多可憐……”
看著畫紙上被欺負到眼淚漣漣的長發小人,霍奚舟動作頓了頓。
“雲皎原先竟是能說話的,隻因被權貴瞧上了那張臉,不肯屈從,才被一劑藥毒啞了嗓子,之後再不能說話唱曲。”
“內教坊除了她的名,還將她打發去做苦力。若不是宮變,她此刻恐怕已經受儘磋磨,這條命保不保得住都不一定……”
霍奚舟拿著一遝畫回到書房,神色莫測,心裡仍想著老夫人方才的話。
彥翎拿著一疊名冊走進來,“侯爺,這是內教坊的名冊,屬下查過了,雲娘子原來的確在名冊上,隻是不知因為什麼原因,被劃去了掖庭。”
停頓了一下,彥翎補充道,“可要屬下再去掖庭查查?”
倒是和她的自述對上了……
霍奚舟若有所思地放下畫紙,一抬眼就看見窗台上的漆金陶罐又插了新的花枝。他雖看不出其中意趣,卻也隻稍一眼,就知道不是彥翎和霍鬆的手筆。
霍奚舟移開視線,皺了皺眉,“罷了。”
***
圓月高懸,華燈如晝的明月樓。
明月樓最高處的宴廳,今夜被汾陽郡王越暘包下,受邀前來的,都是於此次起兵有功的朝臣。
南靖重文輕武,席上坐著的大多是文臣,而且不少是從前便與越暘交好的世家公子。越暘輔政後,給他們一一安置了要職。
霍奚舟是宴席上唯一的武將,卻被越暘安排在身側,兩人共坐上位。
底下觥籌交錯,輕歌曼舞,還摻雜著各種阿諛聲。霍奚舟沒什麼興致,神色寡淡地飲著酒。
注意到霍奚舟的心不在焉,越暘笑道,“讓侯爺自斟自飲,豈不是本王招待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