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暘拍了拍手,十數名美人從廳側嫋嫋婷婷地走出來,在眾人的矮桌邊跪坐下,其中容貌最出眾的那個坐到了霍奚舟身邊。
一股脂粉香氣飄過來,霍奚舟不自覺擰眉。
“侯爺。”
美人柔聲細語地喚了一聲,抬手想要接過霍奚舟手裡的酒盅,不料卻被他避開,“不必。”
美人隻能作罷,身體微微向前傾,一手挽著衣袖,一手為霍奚舟布菜。
熟悉的動作。
霍奚舟頓了頓,突然想起侯府裡的薑嶠。兩相對比,他總算明白薑嶠帶給他的違和感來自於哪兒。
分明是一樣的動作,旁人做是姿態卑微,薑嶠做卻是怡然自得,舉手投足帶著矜貴,仿佛她不是伺候人的那個,而是在給彆人恩賜。
霍奚舟若有所思的注視落在越暘眼裡,便成了對美人有意。他望過來,調侃道,“聽聞侯爺新得了一寵婢收在房中,不知那婢子與這席上的美人相比,孰美?”
霍奚舟眯了眯眼,緘默不言。
底下有人笑了起來,“看來侯爺是覺得那婢子更勝一籌了!”
酒過三巡,原本還忌憚霍奚舟威勢的人此刻也有些飄飄然,說話開始不過腦子。
“不過聽說是個啞女?再貌美又有什麼意趣。改日我再挑幾個溫言軟語的歌姬送給侯爺,可好?”
霍奚舟眉眼間的情緒冷了下去,往底下掃了一眼,“我的家事,你們倒是清楚得很。”
廳內倏然一靜。
此時,恰逢明月樓的人抬著一座雙耳三足香爐進來,一股清冽沁鼻的異香瞬間在廳內彌散開來。
霍奚舟麵色一沉,陡然起身,語氣冷硬地向越暘告罪,提前離席。
眾人麵麵相覷,待霍奚舟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廳外時,才重新熱鬨起來。
跟越暘相熟的世家子弟有恃無恐,忍不住小聲向他抱怨,“這霍奚舟做了大將軍,越發目中無人了。”
越暘雖也不滿,但對此早就習以為常,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是本王疏忽,忘了他憎惡極樂香。”
“極樂香在南靖都風靡多少年了,建鄴貴族皆以此助興,偏他不解風情,嗤之以鼻。依我看,霍氏這種寒門,給他再尊貴的身份也遮不住那身草莽氣。”
“慎言。”
越暘暗含警告地看過來,說話的人立刻噤聲。
年少的時候,越暘與霍奚舟確實不合,但此次起兵,若不是霍奚舟鼎力相助,他勢單力薄根本成不了事。
雖說霍奚舟也是為了替妹妹報仇,但這份情,他越暘還是承了。不求兩人走得多近,隻要各安其位、和平相處即可。
霍奚舟從明月樓裡大步走出來,麵色冷然,眉眼間帶著一絲煩躁。
建鄴世族的風氣果然還是令他難以忍受,尤其是熏沐極樂香。
極樂香由五味石藥研磨而成,焚燒後的香氣,讓人聞之便會渾身燥熱、精神恍惚。長期熏染甚至會上癮,此後便萎靡不振,直至虛耗而亡。
分明是與毒藥無異的東西,卻被建鄴城這些世家奉為極品,甚至以此標榜貴族身份。如此風氣,也難怪儘養出些酒囊飯袋。他最是厭惡這些表麵清貴,骨子裡卻卑弱的世族公子。
下人牽著馬迎上來,霍奚舟縱身上馬,剛要離開,突然聽得“砰”地一聲巨響。
他循聲望去,隻見一朵赤金色煙花在天邊綻開。
***
煙花升空綻放的聲響同樣傳入侯府主院。
耳房的門被一把拉開,薑嶠疾步從裡麵走出來。她步伐匆匆,麵上一改往日的叢容,眉眼間帶著些隱晦的急切和期待。
赤金色的焰火墜落,在天邊隻留下一片蓮花紋印記。
薑嶠抬頭望見那片蓮花紋,眼裡閃過一絲喜色,果然是她的人在放信號。
說來可笑,這段時間城中一直在大肆搜捕她的舊部,搞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可隻有薑嶠自己知道,她哪有什麼龐大的勢力。這偌大的建鄴城,真正忠於她的人,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
一年前,薑嶠就已經開始籌劃死遁,給自己在內教坊造個雲皎的假身份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讓心腹之人在朱雀街上開了間喬氏藥鋪,作為離宮後接頭的據點。
這枚赤金色蓮紋煙花,隻是他們用來報平安的暗號之一。而真正要傳遞的內容,在煙花之後。
若城中風波已定,可以在藥鋪接頭的話,接下來便會有七盞孔明燈升空。
薑嶠屏息凝神,望著煙花綻放的方向。
片刻後,一盞孔明燈緩緩升空,隨後是第二盞,第三盞……
第七盞孔明燈出現的時候,薑嶠嘴角一下上揚,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
是時候離開武安侯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