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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緣 玄冰 7980 字 8個月前

歐陽一直不怎麼理會安妮,她也不會主動找歐陽說話。其實歐陽心裡是明白了的,但也隻是這兩年才知道,安妮當年的語文老師現在和歐陽搭班,忍不住告訴了歐陽,安妮得了抑鬱症的事。她也沒有點破,隻是把一些事情都說了,讓歐陽自己去想。

歐陽總算明白了安妮,明白了這麼多年來她都做了些什麼。歐陽心中對於安妮的歉疚壓著他,不願讓安妮再次受傷害,所以歐陽隻能不讓安妮靠近他。

安妮的病情越來越嚴重,白天她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很正常的去上班,晚上卻愈加歇斯底裡,不是情緒失控在房間裡亂摔東西,就是吃大半瓶的安眠藥都睡不著覺,漸漸的,安妮都覺得睡眠對於她來說是一種奢侈品。

安妮帶到第三屆學生時,她二十七歲,病情到了最不穩定的時候,媽媽在兩個月前離開了她,是車禍。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是不是已經快死了?她每天用酒精麻痹自己,也許喝到不省人事可以好好睡一覺。歐陽終於察覺到安妮的不對勁,問她她也不說。安妮變得越來越寡言,神思也恍惚起來,她的抑鬱症加重了。

歐陽忍不住了,有天晚上跟蹤安妮去了酒吧,不加冰的威士忌,她喝了很多,喝到爛醉。歐陽把她背回了家,安妮是知道的,她靜靜的趴在歐陽的背上,淚水濡濕了他的衣服。回到家後,安妮酒醒了一點,掙紮著要去泡澡,歐陽沒辦法,幫她把水放好,這時候卻遇到了一件麻煩的事情,安妮已經和一灘爛泥一樣了,根本沒有辦法自己處理衣服。歐陽皺皺眉,閉著眼睛幫她把衣服脫了,又把她抱進浴缸,因為不放心安妮,歐陽就坐在衛生間的地上,中間拉了道浴簾。

安妮安靜的泡著澡,讓歐陽幫忙把手機打開,還是放著那首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實》,依舊跟著唱,不過這次她沒有哭。

“歐陽,你知道麼,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覺得對不起過誰。唯獨對你,我覺得我恨不得殺了自己。”安妮很安靜,她習慣了一個人晚上坐在浴缸裡自言自語。她其實真的很喜歡安靜。歐陽什麼話也沒說,繼續坐在地上,細細的聽。

安妮說,如果我不遇見你,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安妮說,歐陽你知道我愛了你多少年麼。安妮說,我很愛你,很愛很愛。安妮說,我想殺了自己,每天看到你,卻不能靠近你。安妮說,你知道我的生活有多麼痛苦麼?安妮說,歐陽你是我的劫,是我逃不掉的劫。

安妮說了很多很多,歐陽皺著眉聽了下來,安妮還想繼續說,歐陽輕聲說了句“安妮你醉了。”安妮的眼淚就湧出了眼眶,歐陽,你還是不相信我愛你,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相信!

安妮從浴缸裡掙紮出來,歐陽正打算過來扶她,安妮默默的推開他,隻說了一個字,滾。歐陽沒有動作,安妮就把他搡出了自己家門,轉身背靠著門,坐下來,哭得歇斯底裡。歐陽在門外一直站著,不進去也不走開,聽到門內的聲音漸漸弱下去之後,終於抬腳下樓。安妮也許一輩子再也看不到了,歐陽那微紅的眼眶。

第二天,安妮向學校遞交了辭呈,搬走了自己的所有東西,可是校長要求她帶完這學期的課程,僅僅隻有一個月了。安妮堅持換了辦公室,不見到他也許心裡會好受一點。她的生命已經快消耗殆儘,她不想自己暈倒在講台上,學生們的“安妮”從來都是很堅強很開朗的,他們都喜歡安妮的課,雖然她是個教學的“瘋子”。

有時候安妮還能在操場上見到歐陽,她會一聲不響的轉身就走。她不會發現歐陽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她。

一個月很快過去,她沒有告訴任何學生她要走,隻是默默整理乾淨辦公桌,這張桌子以後還會坐其他人。組裡的老師們要給安妮開歡送會,安妮笑著說不用了,搬走了自己僅剩的東西。

她換了手機號,換了酒吧,不讓任何人找到她,她沒有朋友,不需要讓誰知道她在哪。她也沒有搬家,因為知道她地址的隻有歐陽一個人,而他再也不會來了。

半年後,她去了醫院,醫生給她開了診斷結果,重度抑鬱症。安妮明白,這個結果對於她來說,相當於宣判了死刑。她沒多少日子可活。

安妮每天隻是喝酒,喝很多很多的酒。醉了之後才可以稍微安穩的睡幾個小時,醒來之後儘管頭疼得要命,卻清醒的厲害,她隻能繼續喝酒,繼續把自己灌醉,享受難得的睡眠。

安妮學會了寫日記,每天趁自己清醒的時候記下來一點東西,這些東西裡,很多都是回憶她的初中生活,回憶初三的那一年,她寫下了“也許二十多年來,我接觸了很多學校,也許這二十多年來,感受了很多校園生活,但是惟獨初三的那一年,是我最開心的一年,我一生中唯一快樂過的時光。”

安妮每天都要喝很多的酒,吃很多的安眠藥,儘管這樣她還是睡得很少。她打開水龍頭,將浴缸放滿水,然後躺進去,旁邊放著一整瓶的威士忌,手機仍舊大聲唱著那首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實》。她喝完了酒,還是很清醒,拿過手機,給自己拍了一張照片,照片裡的她清秀美麗,笑得恬靜,雖然麵色蒼白,卻難掩她的容貌。她走進廚房,拿了把水果刀回到浴室,感覺浴缸裡的水有點冰了,又加了很多很多的熱水,她重新躺進去,浴缸旁是那個空了的酒瓶。

鋒利的刀刃劃過左手的腕,紅色的氤氳在水中擴散,她安靜的看著一池熱水漸漸變紅,笑著抓過手機,打開通訊簿,卻發現裡麵一個號碼都沒有,她又退出來,熟悉的按了一組號碼。電話接通,裡麵的聲音絲毫沒有改變。她輕輕喚聲“歐陽”,電話的那頭寂靜了幾秒。

“安妮?怎麼是你。”

“歐陽,你是我一生的劫,我逃不掉的劫。”

“你怎麼了?”

“歐陽,你是愛我的對麼。”

“你喝酒了?”

安妮輕笑。“已經無所謂了,什麼都無所謂了。”

“再見。”安妮艱難的說完最後兩個字,她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手機滑落水中,切斷了通話。安妮也慢慢的沉進水裡,她的視線漸漸模糊,她知道自己快死了。

歐陽套上外套瘋了似的衝出門,不顧妻子的疑問,麵色凝重。他一路衝向安妮的家,恨不得自己能立馬飛過去。

可惜他遲了,他隻來得及看到安妮泡在一缸血水中,隻來得及聽到醫生一句“對不起,我們儘力了。”,隻來得及抱著安妮的屍體哭得撕心裂肺。

林老師聞訊趕到醫院的時候,歐陽一直守在太平間,他默默的抱著安妮的屍體,林老師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頭,紅了眼眶,轉過身泣不成聲。

追悼會上,全校幾乎所有認識安妮的老師都來了,她曾經的學生也從四麵八方趕回來,大家都知道安妮喜歡安靜,所以沒有人敢哭的很大聲,每個人的眼睛都腫腫的,像是核桃。

去火化場的路上,她曾經的五個老師為她扶靈,後麵跟了一路的人,不知道是誰抑製不住情緒,哭喊了一聲“安妮姐!”,緊接著後麵就是哭聲震天。沒有人停得下來。

安妮沒有親人,按最後那個按鈕的任務交給了歐陽。歐陽在她的葬禮上自始至終沒有哭過,他知道,自己的眼淚已經流完了,他不會再哭了。

安妮的骨灰沒有被埋在公墓裡,而是撒進了大海,歐陽記得,安妮小時候曾經跟他說過,如果她死了,絕對要把骨灰撒進大海,她喜歡大海的蔚藍。其實安妮說的每句話,歐陽都記得很清楚,一如安妮清楚的記得歐陽所有的話語。

安妮最後的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她對自己說,其實,歐陽是愛我的。

陳安妮的一生,短短的二十八年,從十五歲認識歐陽後,愛了他十三年。陳安妮的一生,並不愛自己,她用了半生去愛歐陽,半生去享受孤獨。沒有人懂她。

安妮的笑容總是恬靜的,靈堂上掛著的她笑靨如花,看著的人更加心碎。

歐陽離開了這座城市,去了沿海,沒有人見過他,沒有人知道他後來怎麼樣。十幾年如此。

當年和安妮還有歐陽同組的孫老師,去過一次歐陽定居的城市,他並不是想找人,隻是想去寺裡祈福,為安妮,也是為歐陽。

“施主所求何事。”主持問著已年過半百的孫老師,孫老師抬頭看到住持,什麼都明白了。

“為故人祈福。”

“昨日種種,已如昨日死。施主請自便。”住持引著他上完香後,對他道。孫老師再看一眼那住持,便轉身走出寺院。

等他在門外轉身回看時,卻發現一位老僧,笑得滿臉恬靜。一如當年的安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