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韌古望著天空中接近滿圓的月亮,眉宇再次微微蹙了起來。
中元節雖未至,但今晚的頭痛卻更勝往年的鬼節。
這麼些年來,他的頭痛夜複一夜,從未停歇,且一年比一年更加嚴重。
尤其是在中元節,陰氣最重的那一晚,伴隨著頭痛欲裂而來的,是那些猶如地獄一般的妖魔畫麵。
每每痛過清醒之後,腦中仍有零星片段閃過,真假難辨。
有時他甚至分不清那是夢,還是真的發生過的場景。
甚至於他曾心生懷疑,那似乎是他的另一種人生,是他在另外一個世界經曆過的事情。
隻是不知,那是個什麼樣的世界,才能如此陰森可怖。
可每當他意圖再深想,想分辨得清楚一些,腦中浮現出的那些妖魔鬼怪卻又全都模糊起來,一切都飄渺如煙,什麼都抓不住。
看了那麼多名醫,都說他是因當年親眼目睹母後自儘,心有鬱結,才會生出夢魘。
興許吧。
畢竟當年母後死得過於慘烈,血流了一地……
以至於那之後的許多個夜晚,他一閉眼,就是滿目猩紅;一入夢,就是母親一刀一刀戳在自己腹上的情景。
那段日子,與他而言,生不如死。
可人哪,就是這麼奇怪,哪怕再痛苦,再艱難,可隻要還有一絲念想,就能苟活下來。
而他的念想,卻不是什麼美好的東西。
隻是那些讓他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仇人罷了。
這麼多年過去,倒也被他殺得不剩幾個了。
去年中元節那晚,他昏死過去之前,以為他熬不過去了,可後來還是醒了過來。
雖未死,但元氣大傷,被遲叔盯著臥床修養了好一陣子,說他人都快死了,還複什麼仇。
他本不想聽,執意要走。
他覺得或許他熬不過下一個中元節,想趁著還能喘氣,把該宰的人都宰了,該報的仇都報了。
但遲叔衝他發了好大一頓脾氣,說他要是真不想活,乾脆他親自動手,直接掐死他算了,省得一個二個的,整天為了他這破破爛爛的身體提心吊膽。
那還是他十六歲之後,遲叔第一次衝他發脾氣,胡子都氣歪了。
不光遲叔不讓,鄒乞和全福也跟著瞎起哄。
鄒乞挎著刀,耷拉個臉,往門口一堵,一副要想出去,先打死他的架勢。
還有全福,跪趴在地上,死死抱住他的腿,連哭帶嚎不讓他走。
被他們吵得心煩,他隻好妥協,躺回了床上。
這一趟,就躺了許久,他複仇計劃的最後一部分,也因此耽擱。
後來又忙著登基,登基之後,又忙著打理朝政,林林總總,就拖到了現在。
如今又是一年鬼節將至,這陣子他就在想,或許今年是熬不過去了,剩下的仇人大概也沒機會親手將他們宰了。
沒想到,柳丞相那個老東西送進來的親生女兒,竟然誤打誤撞,成了他的“藥”。
就是不知,這藥是暫時的,還是能去除病根的。
今晚是熬過去了,但讀心術仍在,聽覺仍然異常,不知這頭痛,會不會再次複發。
若是這頭痛就此好了,那倒是喜事一件。
或許,那些耽擱的事可以往前提一提了。
畢竟,他不動,並不代表某些人就會放過他。
看,這不就又找上門來了。
陸韌古低眸,看向院中。
打鬥已經停止,金狼衛們拖著三具屍體,丟在了地上。
鄒乞飛身躍上房頂,拱手稟報:“陛下,今夜的刺客已經全數抓到,但皆已咬毒自儘,屬下無能,未能及時阻止。”
陸韌古語氣平淡:“無妨,想要我命的,無非就是那麼幾個。”
鄒乞頷首:“刺客身上沒有任何標記,有如此身手,又是這般招式路數的,應是楚國皇宮派出來的。”
陸韌古看著院中仍在搜尋的金狼衛:“傷了幾人?”
鄒乞神色一僵,頓覺丟人:“五人。”
“看來是這半年來沒有大戰,懈怠了,抓緊時間操練,近期隨我出趟遠門。”
陸韌古扔下這句話,轉身,踏著屋脊,腳尖時而點地,輕飄飄飛遠。
鄒乞神色一凜,朝著那已消失不見的背影拱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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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長寧宮,正翹首以盼的全福就迎了上來:“陛下,您可要沐浴?”
“嗯。”陸韌古應了一聲,脫了外袍往裡走。
當他看到那丟滿了粉紅色花瓣,花裡胡哨的浴池,嘴角一抽,看向全福:“閒得慌?”
“奴才知錯。”全福張嘴就認錯,態度異常良好。
【陛下,奴才可冤枉死了!要不是您先頭拉著人家柳美人的小手不放,奴才哪能誤會您,這不都是為您準備的……】
聽著那頗為失望的嘮嘮叨叨,陸韌古沒說話。
頭不痛的時候,聽著全福的心裡話,也頗為有趣。
褪了裡衣,穿著裡褲,踩著水進入浴池,靠著池壁坐了下去。
水波蕩漾,一枚粉紅色的花瓣漂到他的胸口,貼住了。
陸韌古捏起那枚花瓣,放到眼前看著。
這個顏色,讓他想起小姑娘那粉粉嫩嫩的唇,還有那句甜甜糯糯的“親親就要生娃娃”。
想著想著,陸韌古的嘴角忍不住上勾。
全福守在池邊,一直關注著自家陛下,見狀,也跟著笑了。
【沒想到,陛下這般清冷之人,居然喜歡這些花瓣,看,陛下都笑了。】
全福體貼地上前,拿起舀水的長柄大勺子,貼著水麵,撈起滿滿一勺花瓣,就那麼嘩啦啦撒在了陸韌古的肩頭。
往日沐浴,全福也會拿著勺子往他身上澆水,一開始,陸韌古並未在意,隻是拿著花瓣想著那單純得有些傻的小姑娘。
可當全福那一勺下去,他才發現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