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茂在駱修遠的門口站崗,他聽到屋內的聲音還來不及問,就詫異地見他平時儀態端方的太子殿下匆忙跑了出來。
這不合常理,駱修遠自小學習皇室禮儀,向來沉穩有度,便是當初被廢,常茂也未曾見過他倉皇神態。
而更不合常理的是,駱修遠竟直接去了馬廄奪了一匹馬便離開了皇宮。
——竟等不及下令讓宮人備馬。
常茂大驚失色,一瞬間心裡的劇本已經由寇國入侵發展到世界毀滅。
所幸皇宮附近較為僻靜,人流不多,策馬也不至於傷到人。
隻是百姓不多,達官貴人可不少,太子殿下如今在朝堂之上如履薄冰,想必明日彈劾“太子當街縱馬”的奏折就會落到皇帝的禦案上。
“殿下?”常茂跟在駱修遠身後,這條路越走越偏,慢慢地隻通向一個地方——天牢。
常茂有些懵,他們不是才從這兒出來嗎?
獄卒正得意地向沈明歡傳授做人之道。
“我說這位沈公子,沈家主,都到這個時候了,還不肯死心呢?太子殿下心善,我要是你啊,剛才就該哭著跪下來磕幾個頭,磕出血來,殿下說不定就心軟留你一命了。”
“你看我是怎麼做的?我跟你說,若是太子一聲令下,我能趴著用衣裳把這地擦乾淨。尊嚴?傲骨?氣節?這東西能值幾個錢?我呸!”
沈明歡聽得很認真,他一本正經地拱了拱手:“言之有理,確實不值錢,在下受教了。”
[宿主,所以你要去求……]係統說不下去,總覺得“求”這個字就與沈明歡十分不搭,好似放在他身上都是一種侮辱。
[嗯!]沈明歡認真應了一聲,[所以我們越獄吧!]
……這二者有什麼聯係嗎?
係統不懂,但係統很興奮:[好誒越獄越獄!]
牢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獄卒不滿地回頭質問:“吵什麼吵?你們這群……太子殿下!”
獄卒腿一軟,跪倒在地,顫聲道:“殿殿下,恕罪。”
他心裡暗自悲歎,這堂堂太子難道沒事乾嗎?明明才剛走怎麼就又來了?
他悄悄用餘光看了眼沈明歡,那人仍是從容不迫的模樣,眸中甚至有興味盎然。
感情他剛剛講的這人是一點兒都沒學到啊。
“取鑰匙,開門。”
駱修遠額頭上有微微的汗水,可想而知這一路上有多麼倉促。
獄卒愣住,他糾結片刻,還是小心翼翼地請示:“殿下可有聖上諭旨?”
駱修遠麵色稍沉,是了,這個奇怪的世界他有點廢,現在還隻是太子,不是皇帝。
“開門。”他說,“父皇若是怪罪下來,孤擔著。”
他當了幾年的皇帝,自有一身不容反抗的威儀氣度,更何況此時他收斂了柔和神色,眉宇凜冽,獄卒瑟瑟發抖,不敢拒絕。
天牢的鎖複雜,鐵鏈纏繞了好幾圈,獄卒低著頭,哆哆嗦嗦地解著。
金屬碰撞,聲音都帶著冷氣,凍得獄卒雙手顫抖。
沈明歡似笑非笑,輕輕鼓了鼓掌,“駱修遠,好威風啊。”
常茂跟在身後,正為駱修遠異常的表現憂心,聽到這話頓時忍不了:“沈明……”
“常茂!”駱修遠語氣嚴肅,他皺著眉頭,責怪地看了常茂一眼。
沈明歡於是得意地對常茂露出一個充滿挑釁的笑容。
“殿下,你看他。”常茂氣急敗壞。
駱修遠抿唇輕笑。
他已經好久沒見到如此鮮活的沈明歡了。
在他的世界裡,沈明歡永遠定格在了五年前的春日。
駱修遠眼眶一熱。
“殿下,開、開了。”獄卒磕磕絆絆。
駱修遠拂開獄卒走入牢中,他策馬而來時恨不得肋生雙翼分秒便至,但真正見到沈明歡,腳步反而踟躕了。
“明歡。”他半蹲在沈明歡麵前,喃喃地喊著對方的名字。
他從不敢奢望過和這人的再見,他曾在夜色裡獨自一人自語到天明,他時常寫下厚厚的信件又親手燒掉……
他以為他是有很多話要和這人說的,說他們對弈談笑的年少時光,說殊途同歸下的默契與信任,說長盛久安的大祁,說日夜不止的思念。
駱修遠張了張嘴。
可當他當真見到這人時,方發覺原來言語都無力。
——該怎麼告訴你,我很想你?
駱修遠沒忍住,忽而淚流滿麵。
門外的獄卒嚇了一跳,“撲通”一聲跪下,低著頭不敢亂看。
常茂快步走到駱修遠身邊,亦有些慌張:“殿下,你怎麼了?殿下?”
見駱修遠不語,他又焦急轉頭,“沈明歡,是不是你做了什麼!”
“常茂。”駱修遠閉了閉眼,試圖止住洶湧淚意:“你聽著,這命令孤隻說一次。”
他看向常茂,眼睛通紅,看上去未免有些好笑,然而駱修遠格外鄭重:“從今以後,見明歡如見我,你不許對他不敬。”
“殿下?”常茂怔愣片刻,難以置信:“可是他是叛徒,他幫著二皇子,數次對殿下你下殺手!”
駱修遠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他不知道這個世界裡他和沈明歡為何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可他不相信沈明歡會是個小人。如果說路上還有些許疑慮,在來到大牢見到這人的那一刻起,他就完全確信了。
不論是在哪個世界,不論是居廟堂之高還是深陷泥淖,沈明歡永遠都是沈明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