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個心懷天下、霽月光風、淵清玉絜的少年。
是舍身成仁、以身殉道的救世主,是天下人心目中的英雄。
……也是這世間,最可惜、最可惜的人。
“你聽令就是。”駱修遠說。
常茂覺得荒唐。
*
另一個常茂也覺得荒唐。
他的手還按在腰間的佩刀上,冷笑一聲:“你說你就是陛下,但是失憶了?”
聲音中充滿了嘲諷,擺明就是不信。
駱修遠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袖,“舅舅說,你七歲的時候和一隻流浪狗打架,打輸了哭著回去。”
常茂神色一僵。
“你剛來孤身邊的時候連覺都不敢睡,怕孤晚上找不到你會砍你的頭,後來孤發現了這件事,孤說孤隻是太子,沒下令斬首的權力,你聽完之後睡了一整天。”
常茂神色又是一僵。
駱修遠嗅到自己滿身酒味,有些嫌棄地皺了皺眉,他揉揉額頭,“後來你有一次……”
“信了信了。”常茂差點上手捂嘴,他訕笑地收回手,重新單膝跪下,“陛下,屬下失禮了。”
複又擔憂仰頭:“怎麼會失憶呢?屬下這就讓人去請太醫!”
“慢著,先不用。”
失憶隻是借口,駱修遠覺得自己的腦子沒問題,他用力掐了掐掌心,確認眼前並非夢境。
難道他真的莫名來到數年之後?那又為何是他?
這段時間的經曆可以慢慢了解,駱修遠對一件事情很感興趣:“常茂,你剛才說的沈公子,是什麼人?”
難不成他和沈字有緣,繼沈明歡之後,又有了一個姓沈的朋友?而他們之間的感情竟好到如此地步,讓他日日買醉?
駱修遠開始懷疑這是不是自己的未來了。
常茂猛地低下頭。
怪不得陛下醒來會這樣奇怪,語氣習慣都似從前,偏偏又很不對勁。
原來他忘記了沈公子。
常茂能聽到自己幾乎凝滯的緩慢呼吸聲,他輕聲說:“陛下,既然忘了,不如就不要想了。”
他曾聽聞人在受到強烈刺激時,有幾率會忘記最慘痛的一段記憶。
“嗯?為何?聽你方才所言,這人應當對孤很重要才是。”
或許真是這些年發生了太多事,駱修遠覺得常茂變得奇怪了許多,“你既稱其為公子,想來他年歲不大,可是病故?”
“……不算是。”常茂聲音悶悶,語氣中有難以忽視的悲哀。
他聽到駱修遠的自稱,“陛下,在您的記憶裡,您還是太子?”
“不錯。”駱修遠覺得這沒什麼好隱瞞的,倒是常茂的閃爍其詞讓他頗覺詫異。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不算是”?
不是病故,難不成還是意外?可他如今已經是皇帝,難道還護不住一個人嗎?
常茂的心頓時隨著回答沉入冰窖。
太子啊……
那是陛下最為快樂無憂的時光。
那時沈公子還沒投靠二皇子,還不曾深入波詭雲譎的政治爭鬥,一切苦厄都還未開始。
果然,陛下忘記了使他憂傷的過去,留下的全是美好的回憶。
可是這樣就不能瞞著了,否則,萬一陛下還如從前那般說要見自己的摯友,那他該怎麼辦?
“陛下。”常茂咬牙,“沈公子是沈家主——沈澈,字明歡。”
他還稱呼駱修遠為“太子殿下”時,沈明歡是沈長卿親定的沈家家主。
駱修遠猛然起身,驚愕地睜大眼睛:“常茂,你是在說笑吧?”
他怎麼可能讓沈明歡住進皇宮,在這人死後將此列為禁地,親自掃灑清理?
他又怎麼可能會為沈明歡傷悲流淚、借酒消愁醉到不省人事?
常茂忍著哀慟搖頭,“陛下,節哀。”
“節什麼哀?絕無可能!”駱修遠斷然道,然而他忽然倒吸一口冷氣。
沈明歡死了?
他想起天牢裡瘦削單薄的身影。
……莫非與他有關?
可他從沒想過要殺他!
駱修遠與房內來回踱步,他焦躁不安地把跪著的常茂拽起來,“你把這件事從頭到尾說一遍,告訴孤,沈明歡是……”
也許是因為心情太過激蕩,他身形突然晃了一下,隻覺得大腦一片昏沉。
“殿下!”常茂驚呼。
駱修遠好似聞到了地牢潮濕腐朽的氣味,而自醒來鼻尖一直若隱若現的酒香逐漸變淡。
駱修遠萬分不甘地閉上眼睛。
“殿下?”另一個常茂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