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驚弦破夢頻 他的帝王霸業,輸在了……(2 / 2)

半世浮華 顧清媚 4731 字 8個月前

淨慈寺裡時斷時續的木魚聲敲得離音心亂如麻,遙首望去,內城一片火紅。回眸看了看佛前的婦人,仍舊在念著聽不太清的經文。

武帝昏庸嗜殺,天下憤然,沈相叛變,逼宮在即,而當朝公主,武帝的親妹妹,丞相夫人,此刻正在淨慈寺裡誦讀著經文,不知是為了她的哥哥,還是為了她的丈夫。

離音其實不懂這場皇家的變亂,她不懂溫柔可親的皇上為何會變成天下人口中的暴君;她不懂謙謙如玉的父親為何會成為叛變的沈相;她不懂驕傲一世的母親此刻為何一言不發,對一切不聞不顧;她更不懂,尚徽哥哥的生母玉姑姑為何會狠心親手逼得自己的丈夫退無可退。

仙鶴爐裡焚著檀香,佛香嫋嫋,鐘聲悠悠,佛祖端坐蓮花台,雙眼微閉,俯瞰眾生悲歡,離音卻未從那眼神裡看出一點慈悲。

想得正出神,一比丘尼急匆匆的趕來:“公主,皇後傳話,宣郡主即刻入宮,侍衛已在寺外等候了。”

那佛前的身影一怔,也不說話,雙眼漫無焦距的看著佛像,手中的念珠啪的一下落在地下,散落一地,也散亂了她好不容易靜下來的心。

離音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娘親,卻始終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走吧,我隨你去。”

一路燈火通明,昔日的皇家禁軍已被換成了藍羽軍,沒有了之前的殺伐,沒有了戰士的嘶吼。誰人輸贏誰家江山,都已塵埃落定。

離音掀起簾子,地上還透著殷紅,空氣中依舊彌漫著血和劍的味道。

宮門一道道被打開,身後傳來沉重的鎖門聲。

一步,兩步,三步……此時,離音卻沒了剛才的慌亂。踩在乾元殿的青磚上,群裳作響,她不禁低頭,殿外滿地鮮血,這殿內卻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

草木依舊,花開正濃,昭陽殿上千株海棠一夜間被摧殘儘,這乾元殿的海棠卻像熟睡的美人,唯恐人被驚了去。

離音推開宮門,殿內的宮人早已退下,梨花木鑲玉龍鳳屏風後傳來沙啞的聲音:“是音音來了吧,來,陪朕說說話。”

離音往裡麵探了探身子,床沿露出半截龍袍,繡在上麵得蟠龍紋張牙舞爪,卻依舊掩蓋不了慘敗的景象。

“皇上,音音來看你了。”

她想起以前,眼前這個男子總愛教自己騎馬和射箭,她想起他曾坐擁天下,可如今,除了自己,卻無一人送終。

趙櫟躺在龍床上,氣若遊絲,他的時間不多了。

“音音,真是個好孩子啊,朕總想,朕幼年的時候,是不是也……”

他說得很小聲,離音也沒如何聽清,忙著起身拍打著他的後背,把他的頭放在軟枕上。

“孩子,我本想,有生之年能親眼看到你和軒兒大婚,不想,不想……”

尚軒麼?離音的手不禁慢下來。

皇子尚軒,武帝的第二子,與三皇子尚律是同胞兄弟,皆為敬妃所出。離音自幼深得帝後喜愛,得以與皇子公主一同和太傅學習,並由皇後親自教導典儀。

她記得幼時尚律便冷漠少言,難以親近,太子哥哥尚徽乃皇後嫡出,論血緣,該是與他更親近些,可太子身上常年透著藥味兒,她是不喜歡的。反是二皇子尚軒儒雅謙遜,身上的杜若蘭香是她兒時起就貪念的味道。敬妃也是很喜歡她的,所以,與尚軒倒更親近些,卻也從未提及婚嫁之事,一則她還小,女兒家的心事也不便說透,二來,父親和姑姑並未明裡答應。

今日,武帝在彌留之際,提的竟然是她與尚軒的兒女之事。離音雙頰滾燙,也不知如何答話。

“孩子,答應朕,以後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要好好陪伴在軒兒的身邊。這一生,我欠他的,實在是太多……”

此時的離音自然是不懂武帝的弦外之音,若她懂得,會不會一切就不一樣了?這實在是一個值得遐想的問題,多年後,站在權利頂峰的沈離音,如果讓她重新選擇,她還會不會如此義無反顧?

趙櫟看著她的嬌羞,會心地笑了:“我相信你,好孩子,萱華殿內有一幅美人圖,圖後暗藏機關,裡麵是先祖留下的四方無極印,由曆代帝王相傳,是朕唯一可以給軒兒的東西,你幫朕保管,等有朝一日時機成熟,替朕親手交給軒兒吧。”

離音不懂皇上為何偏偏選擇信了她,不避諱她是沈家的人,就如同多年後,她依舊不懂,為何當初自己能許下那樣的承諾。

“皇上,你放心,我會一直陪在尚軒的身邊。”

那一刻,她也許隻是想成全一個將死之人的心願,那一刻,她是發自內心的原意陪伴那個白衣少年一生,那一刻,她並不知道這句話的分量。

那枚印後來在繁音閣的雨花石盆裡沉睡了許久,此後它曆經幾代帝王的長逝,更隨江山易主一度命運難測,誰能想到,它就在沈相的府中,冷眼旁觀世事多年,且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通透。

“沒想到,我欠你母親的猶未還清,臨死,還要欠你一筆……”趙櫟望著明黃色的床幃,雙眼迷茫。

“ 萱兒,朕,終於可以來見你了……”

他緩緩閉上雙眼,懷著鐵馬金戈的夢,去求一個女子的原諒。

這個生前嗜殺的帝王,走得甚是安詳,像一個熟睡的嬰孩,嘴角還掛著淡淡的微笑。

永淳二十八年,南唐武帝駕崩於乾元殿,沉睡在一個還不諳世事的少女身旁。他將人生最後的一筆留給了這個少女,用一個秘密為她鋪就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生,而那一句話的承諾,也為她選擇了一段注定坎坷的命運。

寧和元年,南唐文帝登基,尊生母沈氏為皇太後,太子妃沈氏為皇後,立幼子為太子,晉沈相為陳國公,武帝入葬孝陵。百官或遷或晉,朝廷又是一番新氣象。

沒有人會知道,孝陵裡沉睡的帝王,那個天下人口中的暴君臨終前的牽掛。新帝登基,依舊是趙家的天下,於百姓而言,好像並沒有什麼區彆,國依舊是那國,家依舊是那家,就連朱雀大道的殷紅也被新的繁華淹沒,沒有人會聞到鮮血的味道。

隻是,離音時常會想起那晚的天空,曾那樣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