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重華殿的門,一眼望去,幾個婢女在月牙門前候著,見離音進來,福了福身子便退下了,內室裡兩個婢女隨後退了出來跪了安。
離音這才仔細打量這房間,三排黃梨木雕成的屏風將寢殿分成了幾個小閣,第一層圖紋為牡丹,走進第二層,還掛有飛仙帳,帷帳上清香撲鼻,聞之欲醉。繞過三層屏風,竟還有一層薄薄的青紗帳,香味更濃,卻是酒香四溢。
尚軒半倚在桌上,右手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酒壺,他也不用酒杯,直接往嘴裡狠狠地灌。
他醉得有些糊塗了,雙眼看不真切。那酒就像水一樣灑在了臉上,順著臉頰流進頸項裡。離音看著,隻覺得心疼,她何曾見過尚軒這般,一手便奪了他的酒壺,從袖子裡拿出絹子給他擦著臉,千言萬語都堵在嘴裡。
尚軒反抓住她的手,喃喃道:“我讓他隨我回京,他卻不肯,他不肯…….”
黛色的眸子因為酒精的刺激而變得紅紅的,瘦削的手竟比離音的手還冰涼。
碎玉般,一字一字滴進離音的心裡,她身子一愣,手卻越發的冰涼,身後一陣冷汗,隻覺得周圍的空氣都讓人窒息。
扶著尚軒往那月牙架子床走去,兩個沉重的身子齊齊地倒在床上。他的手卻還緊緊地抓著她,不肯放鬆一點。離音好不容易掙開他的手,看著他滿身的酒,又多了一份擔憂。他本舊傷未愈,若是又受了涼,怕更是嚴重,便為他脫去外袍。
冰涼的指尖拂過尚軒的胸口,離音為她蓋好了被子。
繡著五彩祥雲的軟衾在燭光的照耀下瀲灩極了,饒是這般做工的被子,在這炎炎夏夜,都有一絲微涼。半晌,方才的涼意沒了,隻剩下悵然。
床前的人依舊囈語,斷斷續續的,離音倒也能聽懂,方懷疑他是真醉還是假醉,手指穿過他的發絲,以指代梳細細地梳理著,取下玉冠放在床邊。
青紗帳兩旁白玉荷葉盞上點著兩根大紅燭,有香無煙,很像兩灘粼粼的池水蕩漾開來,漣漪四起。離音冗長的裙裾順著床沿蜿蜒,鋪在紅色的絨毯上,盈滿了整個房間的色調。
眾人隻知道二皇子平亂凱旋,可有誰知道這背後的辛酸,雖說皇家無親情,然而,手刃的畢竟是自己的親兄弟。他的那雙手,原本應隻關風月,不惹塵埃的。
烏江滾滾,殘陽如血,尚軒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身後千軍萬馬,身前是那個如玉的少年。一隻白羽箭從風中射過來,風蕭蕭,馬嘶鳴,那麼嘈雜,卻那麼寂靜,仿佛耳邊隻有箭的聲音。
沒有理由的,沒有考慮的,便衝向那人的身前想為他擋住這一箭,隻因,他們是親人,身上流著相同的血液,不該如此殘殺,一切,原本不該如此。
尚軒很多年沒有見過尚律那樣笑了,他是那麼安靜的一個少年,最後,也是他隻身逃過熊熊火海遠赴江南,捍衛著血液裡的尊嚴。
他推開了他,笑著看著胸前血花四濺,比身後的殘陽更紅的血色。仿佛這就是他的宿命,是他最溫暖的歸宿。人情是冷漠的,血卻是熱的。
抱著他倒下的身軀,聽他最後說的一句話竟是:“二哥,你莫要恨我,莫要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