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晨起初還並不把雲鬟放在眼裡,隻胡笑胡聽罷了,如今見裡頭平躺三個一色點數的骰子,果然是個豹子通殺!這已經並不能說是撞運氣而來的了。
秦晨驚喜非常,一把將她抱入懷中,沒口子地嚷道:“好兒子!你可真是爹的小財神!小福星!小神仙!”
原來此次外出,雲鬟依舊是個小男孩兒的打扮,是以秦晨竟沒看出來,加上心喜非常,便滿口地以“兒子”稱呼。
直到此刻,雲鬟微覺窘然,蹙眉橫了秦晨一眼,卻也並沒說什麼,隻轉頭避開罷了。
秦晨連贏了四次,心滿意足,他過了癮,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當下收手,在眾人驚歎聲中抱著雲鬟出了賭坊。
站在街頭,秦晨滿麵放光,便問雲鬟道:“兒子,你叫什麼名兒?怎麼一個人在此,你爹娘呢?”
雲鬟聽他胡言亂語,咳嗽了聲,示意他放開自己。
秦晨會意,隻得將她放在地上,雲鬟才道:“我家裡是城外素賢莊上,我叫鳳哥兒。”
秦晨咂了咂嘴:“素閒莊我是知道的,鳳哥兒?果然是個好名字。”說著又問道:“鳳哥兒,你方才如何知道會連開四把大還又一個豹子的呢?”
雲鬟微微一笑,竟道:“因為我們莊內有個老仆人,他是最會賭錢的,是他教我的。”
秦晨一聽,心癢難耐:“竟這樣厲害?有這樣的高人,改日倒要拜會拜會。”
雲鬟正要他這句,即刻道:“他是最喜歡好賭之人的,您若是去,正好彼此切磋,是求之不得的。”
秦晨連贏了這通,一改往日鬱鬱,心花怒放,又覺這話十分悅耳動聽,便禁不住抬手在雲鬟頭上又摸了摸,把她的髽鬏也揉亂了:“好兒子,真真兒伶俐聰明!既然這樣,便說定了,改日我得閒務必是要去的。”
此刻雲鬟歪頭,瞧見青玫在布料店門口上東張西望,自正是尋她的,雲鬟便道:“我家裡人找我呢,秦捕頭,改天我們莊子裡見了。”向著秦晨一笑,轉頭便跑了。
秦晨見她說走就走,略覺意外,卻不放心,於是便站在原地,一直目送雲鬟跑到青玫身邊兒,被青玫牽著手領走,他才驚嘖歎息著自去了。
那邊兒雲鬟隨著青玫離去,走了幾步,卻回過頭來看向秦晨,此刻雖日陽燦爛,市井太平,雲鬟眼中所見,卻赫然是那日青玫遇害的葫蘆河畔,天色陰沉,楊樹的眼睛呆呆駭駭,而地上……
當她擠出人群,看向青玫屍身之時,正也有一人蹲在青玫身側,咬牙握拳,恨道:“他娘的混賬王八蛋,千萬彆給老子逮到……”皂袍方帽,腰間佩刀,正是秦晨。
再往後,是雲鬟病好,聽聞來福被捉拿入獄,自是震驚非常。
來福被解押之日,林嬤嬤帶著雲鬟去看,正見阿寶大哭著阻攔眾衙差,又叫說:“我哥哥沒害青姐姐,他是被冤枉的!”然而他人小力薄,並沒什麼用處,踉蹌中自個兒反跌倒在地了,眾衙差們也不理會他,隻有一個人伸手將阿寶扶了起來。
雲鬟記得,正是這秦晨,那時他看著阿寶,目光複雜,欲言又止。
又過了一段時日,雲鬟隱隱聽說,原來秦捕頭覺著來福並非真凶,隻可惜縣老爺嫉惡如仇,斥他多事,不由分說判了來福死罪。
雲鬟進京之前,曾在鄜州城中又見過一次秦晨,當時他形容消瘦,喝的微醺,看來十分頹廢,旁邊路過眾人唯恐避之不及。
那時的雲鬟,自不解此中之意,然而如今回想,倒是有些明白秦晨了。
因此就在方才聽見秦晨的聲音,又因此而回想起跟他的種種之後,雲鬟才臨時起意,決定接近秦晨。
記憶對她來說,就仿佛是心底另一個同時而存的世界,仔細搜想起來,果然便給她尋到有用的訊息。
譬如同樣是這一日,同樣被青玫和林嬤嬤領著來集市,那時候的雲鬟自然還不認得什麼秦晨,隻隨著兩人閒逛,無意中跟秦晨跟眾捕快擦身而過罷了……
後來,青玫跟林嬤嬤兩人,也是這般在緞子鋪裡討價還價,而她站在店門口,隱隱地聽見十字街對麵的賭坊內,眾人鼓噪之聲,如波浪起伏般傳入耳中:“四五六,十五點大!”……“,四六九,大!”……“豹子通殺!”
不多時,青玫喜滋滋地出門,牽著她要走,而那時候,秦晨正好從賭坊內也走了出來,滿臉頹喪之色,手在額頭抹過,口中氣的說道:“竟然連開四把大,又來一個豹子,真是邪門兒了!是在玩老子不成!”
雲鬟並非特意去留心這些的,隻不過她目之所及,耳之所聞,心之所感,早無意識地將這所有……點滴瑣碎,儘數印記心底。
當著意回想之時,她便宛若一個睿智敏銳的旁觀者,仔細檢視起當日毫不褪色的記憶,看見那些她自以為沒留意、實際卻儼然妥帖存在的人跟物。
故而知道秦晨將跟青玫的案子牽扯在一起,也知道秦晨將在這賭坊內連輸四把大,最後一次,卻是豹子通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