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裡此刻坐滿了人,茶香四溢,珠釵寶飾,稚子童聲,一派和諧。
他們甫一出現在門口,屋內的聲音便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確切說,是看向了新婦。
蘇雲遙的事情滿京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投胎頂頂好,可惜命不好,生下來就被人掉了包。好不容易被長公主找了回來,結果卻上不得台麵,又被厭棄了。如今她在京城就是個笑話。而這個笑話,嫁入他們謝府了。
那些不懷好意的自然是屏息凝神等著看笑話了。
隻可惜,今日要讓他們失望了。
對於蘇雲遙而言,這一切都如前世一般。她說不清此刻心情如何,隻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麼荒誕又有趣,同樣的事情她竟能經曆兩次。
雖說她是從長公主肚子裡出來的,當今的皇上是自己親舅,血脈高貴。可在鄉下生活那麼多年,對於權貴之家的規矩半分不懂,處處碰壁,被人恥笑,被生母責罰。再後來,她不敢再抬頭看眾人,生怕看到旁人鄙夷的目光,生怕丟了公主府的臉,整個人總是顯得唯唯諾諾的。
來京十年,她跌跌撞撞,頭破血流,也漸漸明白過來,人生如白駒過隙,短短數十載,她何必去看旁人的臉色而活,又何必去討好每一個人。
如今重來,更如新生,自不可能再像從前一般。
感受著眾人的目光,蘇雲遙目不斜視,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容,不慌不忙,迤迤而行。整個人落落大方,頗有林下風致,誰見了都得說一聲儀態好。
走到兩個蒲團前,二人停下了腳步,站在一側等候多時的嬤嬤端著托盤走了過來。
謝彥逍一撩衣擺,跪在了武安侯麵前,蘇雲遙也跟隨其後,跪在了麵前的蒲團上。
謝彥逍端過來茶盞給武安侯敬茶,武安侯輕抿一口後,謝彥逍把茶盞放在了托盤內。
下人把禮遞給了謝彥逍。
是一把寶刀,削鐵如泥。這是武安侯年輕時打了勝仗皇上賞賜的,平時掛在書房裡,輕易不肯讓人碰觸。
蘇雲遙自然識得,因為如前世一樣。
這刀後來就掛在他們臥房內。
“多謝父親。”謝彥逍道。
寶刀一出,周遭有了一絲絲響動蘇雲遙用眼角餘光瞥了一下,是那位謝四少爺。
蘇雲遙未多加關注,她垂眸看向了托盤中的兩杯茶。她知道,離她近的這一杯是溫的,而離她遠的那一杯是燙的。前世因著聽了月嬤嬤的話,她試了試兩杯的溫度,特意選了裡麵那一杯熱的。因為杯子太燙,她險些沒拿穩,哆哆嗦嗦去敬茶,公爹被燙了一下,但卻並未多說什麼。
直到後來她才慢慢察覺到自己當時的做法是多麼的愚蠢。
她應當選溫熱的那一杯,也就是離自己近的。正欲端起來這一杯茶,蘇雲遙想到剛剛月嬤嬤的話,故意頓了頓,又試了試裡麵那一杯,抬手作勢要端起來。
忽而,她抬眸看向了曹氏和月嬤嬤,隻見這二人臉上皆是滿意的笑容。
在她們的笑容中,蘇雲遙端起來離自己近的這一杯茶。
她這一舉動來的意外而又突然,曹氏和月嬤嬤臉上驚訝和失落的眼神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蘇雲遙收回來視線,沒再看她們主仆二人。隻見她雙手托著茶盞,微微躬身,雙手向前將茶杯緩緩放到武安侯的麵前。這距離剛剛好,一分不多,一寸不少。
“父親,請用茶。”
武安侯看著禮數周全的兒媳,捋了捋胡須,臉上露出來和煦的笑容。他接過來茶盞,抿了一口。但又覺得這茶香了幾分,便多飲了些,臉上的神情和前世完全不同。
看起來他對這個兒媳甚是滿意。
蘇雲遙得到了一隻羊脂白玉的鐲子。
看著托盤中的鐲子,蘇雲遙微怔,前世武安侯給她的一本字帖,那字帖上記錄著各種禮儀。這是覺得她不懂規矩,想讓她好好學一學。
婆母曹氏私下解釋說字帖是大家所寫,價值連城,因公爹知曉她剛剛習字所以才把這麼貴重的字帖給了她,並非覺得她不懂規矩。那時她懵懂無知,便信了。
曹氏也從來不教她規矩,後來在曹氏的可以誘導下,她又做了許多不合規矩令公爹不快之事。
如今想來,公爹從一開始便是對她不滿的,隻不過隱忍未發。
“多謝父親。”蘇雲遙躬身行禮。
隨後便是給曹氏敬茶。
托盤裡就隻剩下一杯茶了。經過剛剛給武安侯敬茶,茶已經沒那麼燙了。蘇雲遙握緊了茶杯,端給了曹氏。
即便是還有些熱,她依舊端得穩穩當當的。
曹氏向來是注重顏麵的,況且現在又是在武安侯麵前。所以,她很快接過了茶杯。
在眾人的注視下曹氏也隻能端起來這一杯茶,維持著良好的形象。不過,她隻在唇邊稍微一放,立馬放在了茶盤中。
“逍哥兒的娘子長得真好看,又知書達理,不愧是長公主的女兒,我一看便心生喜歡。”
從始至終曹氏臉上都帶著笑。
若沒有前世的經曆,蘇雲遙便信了這番話,如今卻覺得曹氏雖然笑,但臉上的笑意卻始終未及眼底。而且,這一切都有些可笑。
可笑的是,前世她早來半個時辰服侍曹氏,也沒得曹氏半句好話。如今她遲了半個時辰,她也沒有因此朝著她發火。
可見,如若努力的方向不對,立場不同,為對方做再多事也隻是無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