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歲安原先是用雙手端茶盞的,現在空出一隻手到腰間掏出一張布帕,遞給祁不硯:“我就是隨口一問的……你要不要擦擦頭發?”
他長發還往下滴著水。
祁不硯沒接布帕,僅是看著。
她的手依然停在半空,一雙眼睛很是澄澈望向他:“有人和我說過,頭發濕著太久會對身體不好,時間太長容易犯頭疼。”
“有人?”祁不硯莞爾,終於接下布帕,“誰同你說的,你不是說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這個問題問得賀歲安一愣。
對啊,她不是都忘了?
可剛才和祁不硯說話的時候,腦海裡卻浮現一道模糊的聲音,對方語氣無奈中夾帶著寵溺。
那人好像在說:“以後洗完頭記得快點吹乾,不然容易犯頭疼,到時候,媽媽可就不管你了。”
媽媽。
聽到這個詞,賀歲安莫名感覺自己內心變得更柔軟了。
至於再多的事就想不起來,賀歲安抿了抿唇,似也有些懊惱道:“我也不太清楚,突然想到這句話,所以便與你說了。”
祁不硯“嗯”了聲。
他似對此事不感興趣,一邊拿布帕緩緩拭擦頭發,一邊讓她回房休息,說等到晚上,他們要出去一趟,有可能一夜都無法歸來。
賀歲安聽後沒有立刻回房,而是奇怪要做什麼事,居然需要一晚上。她仰著腦袋看祁不硯,希望能從他的表情得知答案。
祁不硯:“你不想去?”
“不是。”她說。
賀歲安又道:“我要去,你去哪裡,我都要跟著去。”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她隻認識他了。
當然是他去哪,她去哪。
也不知祁不硯是信她的話,還是不信,他眉眼彎彎的,眼底卻既無悲無喜,仿佛深藏著一個無法共情的怪物:“我若是要去死呢。”
死。
賀歲安下意識退了一步。
祁不硯仍在好整以暇地擦著自己的濕發。賀歲安忽反應過來似的:“你是在與我說笑?”
他微頷首,將被長發弄濕的布帕收起來:“自然是與你說笑的,活著那麼好,我為何要死,要死也是其他人死,我可不想死。”
賀歲安連連點頭表示認同。
她認為沒什麼比活著更重要了,隻有活著才能做想做的事。
得不到祁不硯今晚要去哪裡的準話,賀歲安懷著忐忑回房,思及他有蠱傍身,即使遇到危險也會找到辦法解決,這顆心漸漸落下來。
趴到床上想入睡,怎麼也睡不著,賀歲安乾脆睜著眼睛看床頂架,無意中發現上麵寫著字。
和大周通用的字體不太相同。
她湊到床頂架,仔細看。
無論賀歲安看多久也沒能猜測出這簡短一句話的意思,因為這字像一種很古老的字體,與現在的字一點也不形似,連蒙帶猜行不通。
或許是之前來這家客棧住過的客人一時興起寫的,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思,她又躺回床上繼續睡覺了,這次倒是睡著了。
雖然開春的溫度有明顯變化,但晚間還是偏冷。
賀歲安是被凍醒的。
她打了噴嚏,鼻尖紅紅的。
牢記這今晚要外出,賀歲安沒耽擱,坐著穿好羅襪、繡花鞋,一起床就摸黑找一件還算厚的披風披上,係好領口,防止有風吹進來。
待賀歲安準備完畢,街上的打更人敲了幾下鼓,客棧也很安靜,她估算此刻應當是亥時了。
祁不硯今晚會在後門等。
她出了房間,輕手輕腳關門。
客棧一樓也沒什麼人了,隻有一個小二在守著,他昏昏欲睡地坐在大門前的櫃台,時而抬頭看看門口,看有沒有人要深夜留宿。
賀歲安在小二抬頭看外麵時,小心翼翼地扶著裙裾往後門去。
而祁不硯立於後門旁,看著夜空,不是純粹地看,像是想靠天上的某顆星星來找什麼方向。
晚風撲麵而來,她縮著脖子加快步伐走到祁不硯身邊,怕驚動他人,沒開口說話,動手拉了下他,無聲地說:“我來了。”
祁不硯往外走。
賀歲安緊隨其後。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祁不硯走進風鈴鎮荒廢已久的一處宅子,此處是被風鈴鎮百姓稱作凶宅的地方,他們避而不及,不敢靠近。
對於這宅子是凶宅一事,賀歲安是渾然不知的,隻覺得四周陰森森的,還透著腐敗的氣息。
風聲如人的嗚咽,幾扇破破爛爛的門被風吹得嘎吱響。
她餘光似掃見一抹紅色衣角。
賀歲安停下來。
走在前麵的祁不硯也停下來,在月光映照之下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持著一支從客棧房間裡拿出來的蠟燭:“怎麼停下了?”
賀歲安咽了咽口水:“我剛才好像看到有人。”
他眼尾微抬。
“在何處?”
她指向三步之遠的一扇門後:“那裡,一閃而過的,穿紅色衣裳,我一看過去就不見了。”
祁不硯朝那扇門過去,賀歲安匆匆拉住他,臉上的擔心不似作偽。祁不硯看了覺得稀奇,還是第一次有人用這種擔心的眼神看著他。
可也僅是稀奇罷了。
他內心倒是並無太多觸動。
賀歲安偷瞄門後,拉住祁不硯的手掌心出了一層薄汗,被風吹過變得涼颼颼,她緊張著思索道:“萬一她就躲在門後。”
話音剛落,祁不硯長腿一邁,邁了過去,直接推開門,門後空蕩蕩,什麼也沒有,更彆說人了。
“沒人。”
他舉著蠟燭往裡掃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