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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燈時分,瑤光閣暖閣內,穀雨和小滿看著哭倒在美人榻上的人,站在榻前手足無措地大眼瞪著小眼。
今日在沈府用過午膳後,青鬆三催四請地,口口聲聲奉公子之命來送客,郡主煩了,便讓小滿戴上帷帽裝扮成她出了沈府,自己悄悄留下來,看沈少將軍到底要帶回個什麼姑娘。
穀雨和小滿臨走千叮嚀萬囑咐,讓郡主有事一定派人知會她們,哪兒想到郡主竟自己哭著跑回來了!
郡主平日裡出門不是馬車就是步輿,能不下地便不下地,得多傷心才能用腳走路呀!
這大冷天的,看郡主凍得鼻子耳朵通紅地回來,一進屋便放聲大哭,淚擦乾一行又下一行,擦得還不如淌得快……
該不是真捉著奸了吧?
“郡主,發生什麼事了?”等薑稚衣哭了好一會兒,穀雨才敢小心彎下身去問。
“他變了……他已經不是從前的阿策哥哥了……”
“‘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書裡說的都是真的……”
“他有了新人就、就算了,”薑稚衣淚漣漣地抽著噎,說著說著一口氣沒緩上來,險些背過氣兒去,“他還當著我的麵摔碎了、摔碎了我給他的定情信物——”
穀雨大驚:“怎麼能這樣呢!”
薑稚衣顫抖著深呼吸一口,攥住了自己的衣襟:“他摔碎的哪裡是玉佩,是我這顆心……”
穀雨忙給她順背:“郡主千萬彆哭壞了身子,為了個負心漢可不值當!”
“就是!看沈少將軍長得人模人樣的,沒想到居然這樣的——”小滿說不出郡主那樣文縐縐酸溜溜的話,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這樣的不是人!”
穀雨:“何止不是人,簡直、簡直不是東西!”
一名婢女匆匆從外頭進來,一腳刹停在門邊,心驚膽戰望著裡頭:“那——如果不是東西的沈少將軍要見郡主,郡主見嗎?”
薑稚衣抽了下噎,頂著一張梨花帶雨的臉緩緩從榻上爬了起來:“……你說什麼?”
“沈少將軍來府上找您了,好像說是與您有什麼誤會,您看?”
薑稚衣的眼淚短暫地停頓了一刹,下一刹,腦海裡回閃過那張凶神惡煞的臉,還有那隻決絕摔玉的手。
“誤會?我與他最大的誤會,就是我以為他和那些一功成名就,便拋棄發妻的負心郎不一樣!”
穀雨:“就是!前腳趕我們郡主出門,後腳說什麼誤會?我們郡主豈是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可沈少將軍眼下還在門房等著,瞧那臉色,苦大仇深的……”
薑稚衣一愣之下氣笑了。
“他還苦大仇深上了,欺負人的不是他嗎,紅臉白臉全給他一個人唱完了唄……”薑稚衣擦了擦淚,氣得哭都不想哭了,“玉碎情斷,我與他的情分在他摔碎那玉的那一刻便已儘了,讓他跟他的新相好天長地久去吧!”
*
深夜,沈府書房燈火通明,元策臉黑如泥地坐在書案前,一手捏著一柄鑷子,一手捏著一柄舀魚鰾膠的木勺,死死盯著麵前那堆七零八落的碎玉。
給碎玉邊緣塗上膠,用鑷子合攏兩塊碎玉,夾著固定片刻,粘上了,再夾起一塊,重複以上動作……
啪嗒一下,前邊兩塊開膠了。
“……”
不知第幾次補了東牆倒西牆後,元策終於一把撂下了手裡的東西。
跪在地上的穆新鴻和青鬆聽見這一聲啪,抬頭望去,看見元策鬆了鬆衣襟,起身走到窗前,負起了一雙粘滿黏膠的手。
穆新鴻:“少將軍,您去歇著吧,等卑職找到缺了的那塊碎玉就來替您粘。”
青鬆:“這玉滑不留手的,又摔得這麼碎,要不還是請玉匠師來修吧?”
穆新鴻狠狠白他一眼:“這麼私密的信物,當初大公子千防萬防,連你都防,如今你想鬨得人儘皆知?”
青鬆本就為自己被蒙在鼓裡傷心呢,低低哦了聲,揉揉花了的眼,跪趴下來,繼續摸索著地板尋找玉佩上“衣”字那一“丶”去了。
“唉……都怪我今日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去逐郡主的客,這一定是老天給我的報應……”
穆新鴻捶捶麻了的腿,膝行著挪去了另一片還未搜尋的地方:“照你這麼說,我之前更沒少幫著少將軍打發郡主,報應怕得比你遭得更多!”
兩人剛一說完,忽覺背脊一陣發涼,一轉頭,見是元策陰惻惻看了過來。
……也是,他倆在這兒較什麼高下呢,在遭報應這塊領域,少將軍說第二,誰敢說第一?
元策站在窗前透了會兒氣,擰著眉回頭一指那堆碎玉:“非得折騰這玩意兒?”
如今當務之急便是與郡主解釋清楚那“新相好”的事,彆讓郡主冷靜著冷靜著一清醒,發現不是“情郎變了心”,而是“情郎變了人”。
可眼下郡主閉門不見,說什麼玉碎情斷,想來問題的症結就在這塊玉上。
青鬆:“眼下若沒有塊敲門磚哄郡主消氣,怕是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元策閉了閉眼,轉向穆新鴻:“你不都娶妻好幾年了?就沒點哄……那什麼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