縷縷暖陽劃破蒼茫雲層灑落,若影若現的晨光斜斜照在車輿上,穿過窗柩帳幔縫隙落入輿內傾灑於女子白皙纖細的手背,襯得手背猶如泛著透亮的曦光。
這是入冬以來久違的好天氣。
秦楨掀開垂落的帳幔懸掛於窗柩斜側,探出頭望著窗外的光景。
積壓在乾枯灌木叢上的雪花融化成水,嘀嘀嗒嗒地往下落,放眼望去圍繞著瑤山的桃林已被冬雪覆蓋,若不是知曉這兒是瑤山桃林,隻會覺得這不過是尋常樹木罷了。
車輪碾過積雪吱吱啞啞作響,還未行駛到山腳已經聽聞落腳處的熱鬨。
聞夕把塞好暖爐的絨毛手焐遞過去,瞥了眼不遠處的煙火,道:“許是這兩日天晴了,大家都出來支起攤鋪為生了。”
秦楨冰涼的手入手焐中,霎時間湧上的暖流捋著掌心紋路傳至心口,臨近山腳她往外看了眼,一眼就瞧見落腳街道入口處的五層矮腳架,上頭擺著泛開點點淺綠色的各式玉石毛料,上山的人家們有的環視須臾再踏著雪上山,有的駐足停留圍觀著賭石的客人。
眸光不疾不徐地掠過矮腳架上的‘玉石’,能稱之為可用的毛料寥寥無幾,不乏有幾樣可用用來做小物件的翠石,但也著實摻著兩三塊手掌大小的藍田玉,穩穩當當地擺在幾塊毛料斜側方,若不仔細看都不會看到它們的存在。
秦楨掠了眼還在往山上走的人影和車流,收回視線的同時將帳幔落下,“下山時再來看看,若是有緣總會相遇的。”
對於玉石之類的原石毛料,她向來求個緣字。
若是沒有緣,就算在手中停留再久也不會是自己的。
就比如那塊已經贈予譚儀筱的毛料。
車輿停腳的地方離山腰還有段距離,秦楨循著人流踏上了上山的路。
雙親埋葬之處位於正西方向,越往裡走人流愈發的稀少,再往裡走上千百步時也就隻剩下她和聞夕主仆二人的身影。
不說雪天難行僅僅是這麼段路秦楨就有些喘不過氣來,又往前走了七八百步後她終於撐不住,隨意尋了個樹乾撐著微微喘著氣,仰起頭的刹那間,她瞥見了道熟悉身影。
跪在墳前的沈聿白身姿挺拔,恰似冬日裡不折腰的常青鬆柏,若有若無的暖陽自上而下傾落他的身上,暈出縷縷光影。
聞夕也瞧見了不知何時已經到來的世子,下意識地笑著抬起頭,“少夫人,世子也來了。”
“嗯。”秦楨頷首,清透的眸光凝著他的背影,心中湧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她佇立在樹梢下多時,都沒見沈聿白要離去的意思,微微歎了口氣後走向他所在的地方。
餘光瞥見不疾不徐慢步而來的秦楨,沈聿白微微仰首和她對視,目光相撞的一瞬間,他看清了那雙眼眸中霎時間斂下的怔忪神色,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走近後的秦楨方才看清墓碑前的花束和酒盞,還有個花梨木雕刻而成的匣子,她看著沈聿白拎起酒壺往酒盞中注入清酒,清酒徐徐往下墜時暖陽映在水色上,揚起陣陣繚繞煙霧。
沙土堆積冒起的墳上雜草已被清除,不知何時換上了新的沙土,就連墓碑上的字眼都被人用顏料再次塗抹清晰。
酒盞內的清酒堪堪溢出時,沈聿白抬起了酒壺將手中的酒盞遞向佇立在兩丈開外的人。
秦楨視線盯著白玉酒盞許久,見他遲遲沒有收回手的意思她還是接過了酒杯,在他身側跪下前她終是開口,“你是什麼時候到的?”
“不久前。”沈聿白取過新的酒盞重複適才的動作,半斂下眸,指節彎了些許,酒盞內的清酒徐徐墜落在墓前,“下朝後想起往年的今日都會來祭拜嶽父嶽母,順路過來看看。”
宮殿和大理寺不在同方向,瑤山也不和它們在同方向,何來順路之說。
秦楨心中明知他並未說實話,可也不想再次深究他為什麼不說實話,不想要整顆心都牽掛在他身上,隨著他的一舉一動而七上八下,是以她也沒有點破他的話。
她垂眸默默地清理著墓碑前的枯草,鶴一來時,也權當沒有看到。
鶴一是來找沈聿白的,平日裡冷著張臉的神色中帶著些許焦急。
沈聿白抬起眼眸睨了眼不言不語的秦楨,將手邊的匣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掀起衣擺起身朝著西方向走。
那並不是下山的方向。
直到走到無人之處,鶴一才道:“宮中傳來消息,退朝後聖上身體不適傳太醫入殿,宮中將消息遞出來時太醫才從殿中出來。”
皇帝身體不適已有近三年的時間,隻是今年比往年宣太醫的時間要多上十來次,這個冬日來臨起,多位太醫便日日夜夜值守於宮中。
誰都清楚,聖上的身體已然撐不了多久。
朝中重臣虎視眈眈,比起年幼的太子,也有不少人私下擁護皇帝幼弟赫王。
宮中的消息來得越多越急,也說明現下的朝堂局勢風起雲湧,稍有不慎便會挫骨揚灰。
這已經是他這個月第五次收到宮中的急件。
沈聿白視線掠過紙箋上的字眼,眸光在墨色的襯托下愈發的深邃。
少頃,他疊好手中的紙箋遞給鶴一,“送去襄王府,同時對外宣揚聖上身體抱恙,按計劃行事。”
鶴一凜神,拱手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