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大的額頭在石階上磕出血印子來。
“趙大人,無論如何喬家父子罪不致死,”陸雨梧側身對趙知縣道,“還請你先將那喬四放出來醫治,不要在牢中白白耽誤了性命。”
那麼大的燙手山芋都扔到這陸公子手中了,不過是一對兒微不足道的父子,趙知縣沒有多猶豫,朝劉師爺道:“勸之啊,你去將他帶到後衙裡來吧。”
劉師爺應了聲,帶了幾個衙役出去。
陸雨梧披了一件披風在廊上坐,手中端著熱茶,一側是趙知縣在沒話找話地喋喋不休,他垂著眸,唇邊噙著淡笑。
看起來似乎在聽趙知縣說話,卻又好像隻是在想自己的事。
劉師爺很快回來了,兩個衙役扶著那喬四兒在後頭走,他似乎是毒發了,嘴唇烏紫,抬起來一張臉,眼眶都是赤紅的。
此時風大,喬四兒雙腿綿軟無力,稍不注意左腳絆右腳,他踉蹌一下,雖被人扶得穩穩的,但他灰白衣襟裡卻有散碎的紙片趁風而飛。
被撕得隻剩半卷的書冊掉在地上。
陸雨梧俯身拾起一片碎紙,“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
喬四兒耳鳴得厲害,卻也辨清這樣一道聲音,他抬起眼睛,目光順著石階往上,廊上坐著一位極年輕的公子,他身著鴉青色的纏枝蓮暗紋廣袖道袍,戴網巾,玉簪束發髻,氣質溫文。
他聽見那公子道:“《大學》。”
喬四兒很快被扶到廊上,在旁的大夫立時上前為他診脈,陸雨梧翻了翻被人撿過來的那半卷書,劉師爺在旁忽然想起來:“喬四兒,縣尊賞給你的書你也敢撕?”
“人都要死了,”喬四兒覺得自己嗓子裡塞了東西,像是腥鹹的血,“這不是撕了好帶到地府裡去看麼?”
“你……”
趙知縣如何聽不出這小子的陰陽怪氣,他正欲發作,卻見那大夫顫顫巍巍收回手,作揖道:“縣尊,請恕草民無能,這毒,草民實在解不了啊。”
縣衙後的院子裡靜悄悄的,驚蟄從月洞門那邊過來,他總覺得自己忘了件什麼事,撓了撓腦袋,也沒太在意,抬眼見花若丹一言不發地在廊椅上坐,他順著她的目光往對麵看去,才發覺那成排的黛袍侍者竟都不在。
“你又盤算什麼呢?”
驚蟄雙手抱臂,涼涼道。
花若丹回過頭來,“沒什麼。”
驚蟄才不信呢,但他沒再說些什麼,轉身推開細柳的房門,隔著簾子他便看見那個小姑娘阿秀坐在床沿,貓就在她身邊。
驚蟄找了個椅子坐下,捏起一塊糕點來吃,“細柳,你猜對麵那位公子去哪兒了?”
細柳聞聲,抬眼看一眼窗外,對麵廊上空無一人,而那道半開的窗中隻有那個陸驤靠在一把太師椅上仰著腦袋打呼嚕。
“我方才去打聽了一下,他如今就在後堂裡審一個姓蔡的山匪,就是指認你殺人的那個玩意。”
驚蟄說著,神秘兮兮地湊過來,“你再猜,那位公子到底是什麼人?”
細柳收回目光,看著阿秀將貓抱進懷裡,根本不搭理他。
“你不好奇嗎?”
驚蟄歪頭,“你真的不好奇嗎?”
細柳煩不勝煩,冷冷地瞥他一眼,驚蟄自討沒趣,坐了回去,撇撇嘴,“燕京陸氏你應該知道吧?我聽一個捕快說,他就是當今首輔陸證的長孫!我說什麼人那麼大排場呢!果然來頭不小!”
細柳聞言,眼底神光微動,有些意外。
她早知陸雨梧身份定不一般,卻也並未將他往燕京陸氏那一脈去想,陸家因首輔陸證而枝繁葉茂,但陸證的長孫卻聲息全無,連名字都不為人所知。
“姐姐。”
阿秀忽然喚了聲,打斷了細柳的神思。
她像是猶豫了好久,她看著細柳枕畔的短刀,鼓起勇氣,小聲說:“你教我學武功好不好?”
細柳一頓,她看著麵前的阿秀,應該是夜裡又偷偷哭過,所以眼皮有些紅腫。
是什麼讓這個小姑娘萌生了學武功的想法,這其實一點都不難猜,但細柳盯著她,淡聲道:“我的武功並非什麼人都可以學。”
其實依照阿秀的年紀如今學武,不算早也不算晚,細柳想起曾經的自己,十一歲入紫麟山,起初劍池裡沒有一柄劍她能夠拿得穩,日複一日,她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後來棄劍握刀,她才驚覺自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阿秀被這樣近乎無情地拒絕,她一張稚嫩的麵龐煞白,她低下頭,眼圈憋紅。
這時,院中傳來些紛雜的動靜。
花若丹在廊內已站起身來,她看著那麵冷的侍者扶著那位年輕的公子從月洞門行來,走近了,花若丹才發覺他們身後有兩名侍者還扶著一個人。
花若丹不動聲色地一瞥,竟是那個串子喬四。
看他那副唇烏臉紫,雙目赤紅的樣子,莫非是毒發了?
她暗暗一驚,
驚蟄的毒,竟如此厲害。
方才驚蟄進屋時沒有閉門,陸雨梧被陸青山扶著上了階,看見不遠處的花若丹,他輕輕頷首,隨後走入房中。
“細柳姑娘。”
陸雨梧在簾外站定,那床上的狸花貓叫了一聲,像一陣風似的掠過簾子,飛快地跑到他的腳邊蹭來蹭去。
素紗簾翻起,細柳與他相視:“怎麼了?”
陸雨梧有些無奈地彎身將賴在他腳邊的貓抱起來,看了一眼門外被侍者攙扶著的喬四兒,再回過頭,見簾內映出一道驚蟄的影子,他道:“能否讓你的師弟出來,為喬四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