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輩來拜年,長輩也得有長輩的樣子,按說外家是隔著一層的,但在明妝眼裡,袁家卻是比至親更親的存在。
兩位舅母並姨母送上了壓歲錢,如今時興那些金銀做的小物件,款兒和易家老太太給的不同,小妝匣呀、小鏡子、小梳子什麼的,從荷包裡倒出來,是一個個新鮮的驚喜。姨母最有趣,她讓人做的是掃帚簸箕,還有一杆芝麻秸稈,煞有介事地說:“掃金掃銀,掃好女婿。還有這個,芝麻開花節節高,般般的運勢今年更比去年好。”
明妝忙站起身納福,“多謝舅母和姨母。”低頭仔細打量,愛不釋手,“好有趣的小玩意兒呀!”
在這裡,可以全身心地放鬆,這裡沒有那麼多的算計和牽製,有的隻是骨肉之間的一團和氣。
袁老夫人的壓歲錢倒沒什麼特彆,給了一雙好大的金銀錁子,說:“新年逛瓦市的時候買好吃的,回頭約上你的姐姐妹妹們一道去。”
本來兄弟姐妹間,就數明妝最小,但在過年時候就不一樣了,不常出門的兩姨表妹今日也在,總是偏頭盯著她。她納罕,輕聲問:“雲書啊,你總瞧我做什麼呀?”
八歲的山雲書指了指她的耳朵,“阿姐,你的耳墜子真好看!”
明妝一聽,立刻摘了下來,小小的瑪瑙墜子十分靈巧,隻有小指甲蓋那麼大,但水頭不錯,太陽底下能耀出一汪赤泉。
“你喜歡麼?送給你。”她往前遞了遞。
雲書雀躍起來,但怕她母親責怪,回頭征詢地看了眼。見她母親含笑點了點頭,她忙把耳朵湊過去,急切地說:“阿姐,快替我戴上。”
尖細的金鉤穿過薄嫩的耳垂,兩邊戴妥之後,小女孩誌得意滿。其實她不明白,並不是耳墜子有多好看,是原本佩戴的那個人長得好看。但這份滿足倒是千金難求,反正戴上了,就是天上地下第一漂亮。雲書連身姿都挺拔起來,在屋裡走上一圈,收獲了一連串的讚美。
大家笑過一陣,明妝偏身問祖母:“三嫂生了沒有?年前我不得閒,沒能來看她。”
袁老夫人說生了,“生了個男孩兒,鼻子眉眼和你三哥小時候一樣。先前還抱來讓我瞧呢,天太冷,又快快送回他母親身邊去了。你三嫂在坐月子,等吃過了飯,你去瞧瞧她。她如今不能走動,你們外頭要是看見什麼好吃好玩的,也帶些回來給她,難為她大著肚子在家那麼久,早前也是個愛玩愛跑的性子。”
所以老太太是天底下最公正的長輩,即便是娶進來的孫子媳婦,也當自家孩子疼愛。
明妝嘴裡應下,隻管和姐妹們碰杯,老太太又問:“聽說李二郎回來了?先前接替了你爹爹的職務,如今又立大功,加封國公了?”
明妝說是,“昨日我在燈會上遇見他了,今日一早他就登門,來給爹爹和阿娘進了香。”
老太太點頭,“真是個可靠的人啊,做了這麼大的官,還不忘舊情,屬實難得。”
靜言又調了一盞豆蔻飲子,探手給幾個姐妹斟上,一麵說:“昨晚宣德門前出了好大的亂子,說一個宮內人在官家眼皮子底下墜樓了,天爺,真好嚇人!”
明妝“嗯”了聲,“我親眼瞧見了,從城樓上跳下來……不知遇見了什麼天大的事,要在這樣的時間場合尋短見。”
靜好咬了□□糖沙餡春繭,“沒準兒是被人推下來的。”
她們談論時事,官場上行走的舅舅們講究謹言慎行,隻道:“家裡說說就罷了,千萬彆上外麵議論,這裡頭有貓兒膩,彆惹禍上身。”
大家麵麵相覷,知道這事不簡單,但話經舅舅嘴裡說出來,格外讓人驚惶。
大舅母把桌上點心碟子往明妝麵前推了推,一麵道:“聽說那內人是觀察使賀繼江的女兒,早前在太後宮中當值,後來太後把人贈了官家,若不出這種事,恐怕就要晉封了。唉,多可憐,家家戶戶忙過年,賀觀察家卻遇上這種事,一家子不知怎麼哭呢。”
都是同僚,平常也有往來,大家難免要唏噓一番,實在不敢想象普天同慶時,遭遇這等滅頂之災是怎樣的傷痛。
袁老夫人見眾人彷徨,忙岔開了話題,“好了,大節下的,彆說這個了,想想吃些什麼吧。”
大家便熱鬨商討起來,這時隱約聽見廊上婆子說話,不高不低地詢問著:“明娘子在裡頭?你給傳個話……”
明妝聽說是找自己,給午盞使了個眼色,讓她出去聽信兒。
不多會兒午盞回來了,叫了聲小娘子,奇異地說:“儀王路過麥秸巷,聽說小娘子在這裡,特意停下,問小娘子的好。”
明妝正忙著給雲書挑印兒糕呢,一時沒聽真切,隨口問了句:“誰?”
午盞隻好抬高了嗓門,“儀王。”
這下滿屋子都聽見了,大家不明所以,畢竟袁家雖比易家家業興隆些,但也沒到與王爵論交情的地步。但愕著終歸不是辦法,袁老夫人轉而吩咐明妝:“既然問你的好,你去瞧瞧吧!若是儀王殿下願意,請他進來坐坐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