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華(二) ……(1 / 2)

三十六陂春水 衣冉 3667 字 8個月前

三月,章華,城東朱宅。

春雷陣陣,雨悶悶落在瓦上。

朱晏亭感到自己被眼前這薄薄的一頁絕書,拖入了不能呼吸夢魘裡。

拚死將信送來的是李弈的親衛劉壁,跟隨他有七八年了。

劉壁強闖朱宅,一身赭衣被雨水和血水混合打濕,跪的地方,很快就洇出一灘水。

門扉半開,冷風嘶入,將燈罩下殘燭吹得燈火跳躍,直欲熄滅。

暗影幢幢中,劉壁擦拭著麵上的血水,大口大口吸著氣。

他似溺水之人,仰著麵,眼眸裡含著最後一絲希望,喘道:“李將軍得到的情報是流寇數人,流竄芒碭山間,李將軍奉命輕騎剿賊,隻帶了不到二十騎……沒想到對方竟有數百之眾,還提前得知了將軍的行軍路線,山林設伏,已將將軍團團圍住了。”

就在說話的當頭,湧入了十來個家丁,對劉壁大聲嗬斥,驅他出門。

劉壁拒而不受,他們便動了粗,推推搡搡,連拉帶扯。

劉壁奮起抵抗,推倒其中一個,又與數人扭打在一起,正一團亂間,他猛地從腰間拔出一柄明晃晃大刀。

劉壁軍中出身,沙場摸爬滾打,家丁本就不是他的對手。此刻他明晃晃亮出刀,執木棍的家丁氣勢更短了一截,散開一圈,卻仍是將他圍起來。

口出威脅汙言,家丁還在源源不絕湧入。

這些人自始自終沒有問過朱晏亭一句話,當著她的麵,也敢口出穢語,竟是毫不尊重。

在此期間,朱晏亭身處的屏風後一直沒有絲毫響動,青煙屢屢,影攀屏風白絹而上。

劉壁拿著刀的手微微顫抖。茫然轉了半邊腦袋,複又將目光投向了屏風,眼圈發紅,啞聲道:“……女公子。算在下求您了,您……您可還有辦法?”

他喉中有哽咽之聲:“將軍文韜武略,為人正直,體恤下屬,他不該……就這麼……就這麼……”

屏風後的身影終於站了起來,嫋嫋婷婷一影,繞過琴桌,走到眾人之前。

她身姿清雅,削肩微沉,烏發如雲,遍體生香,膚於暗影昏燈中亦潤然有溫澤光華,素衣粗服亦掩不住豔光懾人。

劉壁隻知長公主的女兒是作未來皇後教養長大的,隻在五年前遠遠見過她一眼。

彼時,她尚是前後擁閼的貴女,李將軍護送她出城會宴行遊尚要隨侍五步之外,更遑論劉壁這等無官爵的衛兵,隻得遠遠的低垂雙目,看見她裙裾曳然,輕輕一提,邁上華車。

縱此時情危,與朱晏亭咫尺之距,劉壁亦覺心如擂鼓響,不敢迫視。

朱晏亭雙眉沉沉壓著一雙雲波暗湧的雙眸,袖口在微微發顫,垂下的一手,握著劉壁送來的那一幅血書。

她終於開口。吩咐家仆:“你們出去。”

聲音不大,足以傳遍這偏狹鬥室。

沒有人理會她,家丁們動也沒有動。

劉壁見此情形,驚怒交加,挾刀四顧:“你們、你們聾了不成?”

他一出聲,甚至還有家仆冷笑著奚落了一句:“主公不在家,主母沒有發話,我們不知道還有彆的主人。”

劉壁驀然睜大眼,滿臉不可置信。 “你怎敢如此放肆?”

在他心中,朱晏亭還是以李將軍為戍衛的丹鸞台小貴女,莫說一句吩咐,就是蹙一蹙眉,都有許多人要提心吊膽。

從沒想到她如今在家會是這樣的待遇——就這麼一身簡單素服,立在荒誕放肆的家仆之中,無人避諱她,甚至沒有人聽她的吩咐。

此情此景荒誕之極,直如馨蘭入汙室,名花落溷中。

這邊劉壁怒火衝天。

家仆還有人頂嘴道:“此人來曆不明,恐損傷女公子,小的帶他下去細細拷問。”

朱晏亭冷冷道:”我認得他,他是從前我章華戍衛大將,鎮軍將軍李弈的親衛。”

“主公和夫人有令,任何人都不能接近女公子。為女公子安全計,請恕我等不敬之罪。”

朱晏亭胸口微微起伏,竟已先一步繞過劉壁,欲出門去。

驟逢此變,家丁竟伸手來攔,眼看手就要上了她的身。

下一刻,“噌”一聲,雪白刀光掠過,劉壁手中的刀握在了朱晏亭手裡。

刀尖指向想上來攔他的家丁,離他的脖頸隻有尺寸之距。

刀光後,鳳目熠熠,令人不敢逼視。

朱晏亭冷冷發問:“你當我是誰?”

被實際幽禁於朱宅三年,朱晏亭從來都表現得逆來順受,即便仆從侍女偶有苛待,她也寬豁,從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