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上車前,雲綰吩咐隨從拿些碎銀銅板給那些被撞翻的攤販路人。
玉簪放下車簾:“娘子可真是菩薩心腸。”
“擔不上菩薩之名。那些碎銀銅板,於我不過是裙衫裡的一根線,於那些百姓,卻能叫他們飽腹一餐。”雲綰將帷帽放在一側,輕歎:“就當為姑母積些功德罷。”
***
戌時,夜幕籠罩著巍峨的皇宮,不時響起的鴉叫聲,在夜色裡愈發詭異淒涼。
嘉壽宮內燈火通明,卻壓不住殿內的陰霾與沉寂。
“皇帝,就當哀家求你,給雲家留個恩典……”
病榻上的衰老婦人喘著氣,枯瘦的手緊拉著晉宣帝的衣袖,渾濁眼裡閃著淚光:“哪怕是……看在銘兒和筠兒的份上……”
銘兒,是太後的親子,幼年為救皇帝而亡。
筠兒,是皇帝的原配,雲家大房長女,已故的孝安皇後雲筠。
燭火在空氣中發出一聲蓽撥的爆響,良久,床榻邊的晉宣帝沉聲道:“朕應了。”
聞言,老婦人眼底沉凝雲開霧散:“好,好……有你這句話,哀家也能安心閉眼了。”
“您安心養病,過些日子定會好轉。”
雲太後笑笑,沒有說話。
她的身體她很清楚,大限也就這幾日了。
嘉壽宮外,跪了一地的皇親國戚又一次被總管太監請散。
眾人裝模作樣擦著眼淚,高呼祖宗庇佑、太後金安千歲,心底思緒各異。
“可真能熬,拖了這幾日,竟還未咽……”
“噓,慎言!”
“行行行,不說了。唉,倒是苦了咱,又白跪了一個時辰,保不齊明日又得來。”
冥冥夜色裡,一輛輛華貴馬車接踵駛出宮道,車前的燈光,在悠長宮巷裡搖曳零落。
其中一輛朱輪華蓋車內,黑衣侍衛跪地,態度恭敬地奉上一枚纖細的竹簡:“主子。”
晦暗不明的光線裡,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接過那枚竹簡。
慢條斯理地將竹簡拆開,裡麵是張卷起的小紙條,展開後上麵隻簡單四字:雲氏繼後。
“嗬。”
一聲聽不出情緒的輕笑在靜謐車廂裡響起。
黑衣侍衛眼皮一跳,腦袋不覺垂得更低。
那李太監到底傳了什麼消息,能讓主子這般反應。
“退下。”
淡漠的吩咐傳來,侍衛應諾,迅速退出馬車。
暮紫色車簾垂落,宮道兩旁的火光掩映在外,餘下一室昏暗。
冊立繼後?
到底是深宮婦人,想到的法子,不過如此。
那張纖薄的紙條在男人的指尖一點點破碎,最後吞噬於燭燈火舌之間。
斑駁的光影斜斜打在男人年輕淩厲的麵龐,將那輪廓勾勒得愈發深邃,纖濃眼睫也投下一片小小的影,遮住眼底暗湧的冷意。
且等著吧。
便是將雲氏闔族的女娘都送入宮,也擋不住雲家滿門覆滅的一日。
***
翌日,才用過早飯,雲七爺和七夫人就被大房請了過去,沒多久又套了馬車,兩房一齊入宮。
“哥哥,大伯和大伯母入宮,為何單單叫上父親母親?”
草木葳蕤的庭院裡,一襲湘色夏衫的雲綰坐在廊下繡花,烏黑眼眸卻是一錯不錯看向庭中耍槍的兄長,雲靖安。
七房夫婦共育有二女一子,分彆為雲姣,雲靖安,雲綰。
姐姐雲姣多年前已逝,如今雲綰隻剩雲靖安這個嫡親哥哥。
“我也不知。不過看父親母親那著急忙慌的模樣,八成是宮裡的姑母……”
雲靖安看了眼幺妹手中那副尚未繡完的鬆齡鶴壽圖,欲言又止:“有事召見吧?”
“可平日家中大小事,都有大伯父和二伯父做主,父親從不過問的。”雲綰疑惑。
雲靖安也察覺到不對。
主要他們七房就是一家子富貴閒人。
雲七爺是雲宰相的老來子,一出生就有哥哥姐姐寵著,寶貝金疙瘩似的養大,後來捐了個閒官,娶了門當戶對的妻子,一家子在自個兒的院子裡,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顧吃喝玩樂。
用雲七爺的話來說,就算天塌下來,挨個砸完前麵一大家,最後才會砸到他們七房。
這般閒散無用的存在,忽被急召入宮,實在反常。
“多想無益,等父親母親回來,問問便是。”
雲靖安放下紅纓槍,與雲綰說起其他:“近日為著你的婚事,母親很是發愁,畢竟你已及笄,若姑母她……唉,女子芳華短暫,哪能耽誤三年?”
雲綰明白,太後薨逝,國喪三年禁婚嫁,她怕是要拖到十八。
這些日子,母親私下也拿了不少郎君的畫像給她瞧,可她半個都挑不上。
“雖說韶光易逝,但也不能隨便找個人嫁了呀。”
雲綰朝雲靖安眨眨眼:“若我真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哥哥難道會把我趕出家門?”
雲靖安忙呸呸兩聲:“我家綰綰花容月貌,怎會嫁不出去。”
又揚起下巴保證:“放心,你若尋不到合心意的,我定養你到一百歲!”
雲綰淺笑:“有哥哥這話,我可就安心了。”
不知不覺一個上午過去。
用過午飯,雲綰剛準備入榻小憩,就見玉簪匆忙趕來:“娘子,七爺和夫人回府了——”
一個大喘氣後:“一起來的還有位紅袍太監,正喚各房去前頭聽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