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過了半刻鐘的功夫,酒樓廳裡突然靜了幾分,有人開道,有人清場,他轉頭向門前看去,一眼看見了說著笑著走進來的自家弟弟。
明明也是娶了妻成了家的大男人了,還成天嘻嘻笑笑,看個戲堪比皇上出巡。
譚廷厭棄地瞥了譚建一眼。
譚建身後,便是弟媳楊蓁,楊蓁手裡拿著花花綠綠許多玩意,可見是在街上好生逛了一番。
他並未太在意,目光困在了楊蓁身後。
她也走了進來。
比起譚建楊蓁的熱鬨,她手上什麼也沒有,細細看去,才發現手腕上多了一串淡紫色的絹花串。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寶藍襽邊的長襖,沒有鑲毛的領口上露出半截白皙脖頸,時萃酒樓的大堂裡喧鬨非凡,似乎人人都在躁動,唯獨她安靜地站著。
楊蓁看到了什麼有趣的,轉頭叫了她,嘰裡咕嚕跟她說了一大串話,譚建也在旁湊了兩句。
她和淡的神情似春風撫過幽潭,柔波四起,眼眸閃動了柔和晶亮的光,嘴角勾起了點點笑意。
譚廷遠遠看著,莫名看住了。
然而就在此時,她似有感應一般地突然轉頭看了過來。
她一眼看見了他。
隻一瞬,臉上的笑意蒸發似得,忽得消散了,什麼都沒有了。
譚廷愣在了那裡。
*
吉祥印鋪。
有工匠過來取一批刻刀。
薑掌櫃見了那工匠,便要恭喜他,“在譚家做事可好?你們可得勤快些,活乾的細些,能留在譚家就更好了!”
工匠說是,又歎了口氣,“譚家是好,可譚家裡有些人和姻親,卻不是省油的燈,我們險些把項氏夫人連累了!”
他這麼說,薑掌櫃嚇了一大跳,趕緊讓他坐下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人就把昨日譚氏宗房裡的事,原原本本都說了。
“... ...要不是夫人和咱們光明磊落,就要被這些小人禍害了去!當真是逃過一劫!”
工匠說完,取了刻刀走了。
薑掌櫃半天沒說出話來,冷汗順著鬢角往下落,直到他外甥從鄉下過來,叫了他一聲,才回了神。
“舅舅這是怎麼了?”
薑掌櫃摸了一把額頭的冷汗,說聽到一樁驚人的事。
“什麼事?”外甥問。
薑掌櫃開口要說,鋪子裡進來一個麵相陌生的客官。
薑掌櫃打住了話頭,見這人一眼就看中了和字印。
和字印經過幾輪叫價,如今的價格薑掌櫃已經十分滿意,基本定下要出手了。
有了意向的價格和買主,掌櫃的對這人便不怎麼太熱情。
偏這人當真看中了和字印,問起了價錢。
薑掌櫃實話實說,“這塊印價錢偏高,客官有意向?客官可以再看看本店其他印章。”
他這麼說了,以為此人必知難而退了,沒想到反而就拿住了那方印。
“掌櫃的開個價吧。”
如此豪氣,掌櫃的可就不客氣了,直接起了個高價。
“二十兩。”
二十兩,在這樣年成的光景裡,能買良田好幾畝。
他出了個高價,見那人果然皺了眉,“價錢不值。”
掌櫃的出價雖高,但要說此印不值他第一個不同意,正要說什麼,之間那人徑直拿出了三十兩來。
“這印至少值三十兩。”
薑掌櫃懵了一下,見那人已將銀錢推了過來,
這……?原來這人說的不值,竟是這意思。
但薑掌櫃還是懷疑對方拿出來的是假銀子。
怎麼還有人買東西加錢呢?
他偷偷用指甲掐了一把銀子,不是假的。
薑掌櫃又打量這人,這人操著一口京城口音,麵孔也生,並非譚家人。
這下薑掌櫃真回了神,看著白花花的銀子,立時不再猶豫了,直接了當地將和字印賣給了他。
那人也甚是愛惜,小心收好帶走了。
薑掌櫃仔細收了銀子,暗暗高興買了個好價錢,也能讓項氏夫人手頭鬆快些了。
他高興起來,一旁的外甥又問了一句。
“舅舅方才到底要說什麼驚人的事?”
他那外甥名喚符耀,雖然家中不甚富裕,但學業卻好,可惜要幫襯家中無法全心讀書,隻能有時來縣裡書肆看書,或者買一張青舟報抄來看。
青州邸抄並非朝中的邸抄,而是隔壁維平府青舟書院,抄下京中來的邸抄,附上時文和趣聞,以極低價格賣給不能入學的寒門讀書人看的報抄。
符耀今日進城,就是買這個來了。
薑掌櫃沒似方才那般激動張口就來,而是隱去譚氏的大名,隻道是一位出身不高的女子,嫁進世家做宗婦的事情。
符耀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當下聽了薑掌櫃的話,一時將邸抄拋在了腦後。
“怎麼還有這樣的事?若非那夫人清白,還不要被那些人誣陷死?少不得最後連帶著把汙名扣到我們這些身份不高的寒門庶族頭上!”
他氣憤不已,“世族越發欺負人了!”
他說著又問薑掌櫃,“這是哪一家的事?!”
薑掌櫃被他說的,也跟著動了幾分肝火,差點把那世族姓氏說了來,話到嘴邊才咽了回去。
他想起來,自家外甥的筆杆子甚是厲害,他眼下說了,萬一被外甥抖摟出去就不好了。
想來,以項氏夫人那般安靜謹慎的性子,也不希望這事傳出去,尤其要是傳到拒此不遠的青舟縣她弟妹處。
項氏夫人的胞弟項寓,薑掌櫃也見過幾次,那可不是忍氣吞聲的主兒,萬一他知道了,還不知道要出什麼事... ...
薑掌櫃有點後悔說給了外甥,隻能囑咐他,“你自己知道便罷了,此事莫要亂傳,可記住了。”
他見外甥哼哼著點了點頭,也不知聽沒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