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他,形單影隻站在那,臉上沒什麼表情。
像是海底孤獨的火山岩,結伴的魚群默契地繞開他所在的位置。
路燈冷淡地籠在少年清瘦的身上,像是彩色照片裡唯一的黑白,與周遭的鮮活熱鬨格格不入。
塗然一瞬覺得他落寞極了,還是想跟他一塊回去,又因為白日裡的事有所顧慮。
簡陽光似乎看出她的糾結,大咧咧地說:“甭管他,他又不是不知道路,來上車,我帶你飆回去。”
事實上,就是陳徹發消息給他,讓他把塗然送回家,說什麼塗然既然怕他,肯定不願意跟他一塊坐公交車回去。
塗然想了想,還是點點頭,跟他道了聲謝,這才坐上他車後座。
騎車回家的路上,簡陽光覺得空氣太安靜,於是主動找話題,“兔妹,你要不要來參加我們音樂社,明年四月是咱在智明的最後一次社團節,有你加入,我們肯定嗨翻全場。”
智明鼓勵學生多參加社團,不過高三還是會以學習為重,到了高三就視作自動退社,偶爾去玩可以,但不能參加社團節。
所以每年的社團節,是高一嘗新鮮、高三湊熱鬨、高二最重視的事。
塗然知道她媽媽讓她以高考為重,不願意讓她把時間花在學習以外的事上,婉拒道:“學習任務很重,我沒時間再參加社團了。”
光是完成各科的作業,她都有些吃力,此外還要複習預習。
簡陽光:“一周學六天就夠了,連軸轉七天,人都要學傻,而且咱也就晚修前和周末練練。”
塗然還是想婉拒,卻又聽他說:“阿徹也在社團呢,他肯定也希望跟你一起表演。”
塗然頓了頓,小聲說:“可是他好像討厭我……”
話音落下,騎車的少年突然一個急刹車。
塗然被慣性帶著前傾,額頭撞上他背著的書包上,書包裡裝著硬邦邦的課本,她吃痛悶哼了聲。
簡陽光停下車轉過身,聲音都拔高:“什麼?!你哪隻眼睛看到他討厭你?”
塗然指了下左眼,“這隻,”又指了下右眼,“和這隻。”
簡陽光:“……”
答得還挺嚴謹。
簡陽光忍住吐槽的衝動,為好兄弟力證清白:“你指定誤會了。”
塗然:“誤會什麼?”
“他怎麼可能討厭你,他可是你——”
簡陽光差點脫口而出,後半句話又硬生生咽回去。
塗然見他說話說一半,揉著發紅的額頭,問:“他是我什麼?”
簡陽光生硬改口:“甭管是什麼,反正他不可能討厭你。”
“真的?”塗然麵露驚喜,卻又半信半疑,眨巴著眼睛,問:“為什麼不可能?”
簡陽光一陣無奈,這姑娘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他把話語的主動權扳回自己手裡,反過來問她:“你怕他,是因為覺得他討厭你?”
塗然點點頭,又搖頭。
簡陽光:“這是什麼意思?”
塗然嚴謹地解釋:“我不是怕他,就是覺得他有時候對我有點冷漠,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他相處。”
簡陽光難得沉默。
沉默後,他一臉嚴肅道:“兔妹,答應我,今晚好好跟阿徹聊聊。”
塗然虛心請教:“怎麼跟他聊?”
簡陽光眼珠子咕嚕一轉,咧嘴一笑:“照我說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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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近十點,路上格外安靜,隻剩蟲鳴,樹葉被路燈照成熒綠。
星星在天上眨眼,影子在地上沉默。
陳徹從公交車站下車,單肩掛著書包,插著兜往更安靜的小區裡走。
耳機裡是那首塗然在上學路上哼過的英文歌,聽過太多遍,已經耳熟能詳。
一路走到住宅大樓外,橙黃的路燈下,本該早就上樓回家的女生,正高舉著手機,對著天上的星星拍照。
似乎是有蚊子在叮她,她立刻騰出手,毫不留情地拍過去,巴掌拍在臉上的聲音清脆響亮。
頭一次見打蚊子把自己打這麼狠的,陳徹有些好笑,在她朝這邊看過來時,又想起並不美妙的現實,剛要彎起的嘴角一瞬頓住。
他摘下耳機,朝她走過去,瞥見她臉上的忐忑,心裡那點挫敗感再一次發酵膨脹,但麵上還是平平靜靜,“等在這做什麼?”
“我有話問你,”塗然儘管緊張,但一點不廢話,“簡陽光讓我跟你好好聊聊。”
聽到簡陽光的名字,陳徹陡然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下一秒,這預感成真。
塗然忽然挪了一步,擋在他身前,攔住他回住宅大樓的路。
光這還不夠,她緊緊抓住他的手臂,露出委屈的表情,真誠地詢問:“哥哥,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不討厭我?”
這是簡陽光手把手教她的,說陳徹吃軟不吃硬,一定要怎麼委屈怎麼來。
兩人在路上,她跟著簡陽光喊了不下幾十遍的哥哥,終於出師,學到了簡陽光所說的那種“委屈”的語氣。
她不知道的是,簡陽光說的“委屈”,絕對不是什麼正經委屈。
這聲哥哥喊得又軟又嬌,聽得陳徹心臟都發麻。
她楚楚可憐的眼神仿佛有鉤子,一對上眼就移不開視線。
柔軟溫熱的掌心,緊緊貼在少年的手臂,溫度一路蔓延到耳根。
陳徹整個人愣在原地,捏著耳機的手指無意識鬆開。
藍牙耳機從空中摔落,砸在地麵。
啪嗒的清脆聲響,和心跳亂掉的鼓點竟重合一拍。
大腦一片空白。
好半天,陳徹低下頭,盯著被她抓住的手臂,視線發直。
智商掉了線,理智抽了風,他磕磕絆絆開口:“……謝、謝謝。”
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