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食堂還能吃什麼,當然是豬糠啦!哈哈哈哈哈哈!”
他們笑得張揚肆意,擺著居高臨下的姿態,眼中儘是輕蔑。
而台階下的諸位監生中,半數人像是被戳了痛腳,當即就要衝上去與田肅等人理論,另有一些人連忙拉住,不斷輕聲勸著,餘下的躊躇不定、左右搖擺。
衝突很是激烈,你來我往,當真好不熱鬨!
等到今日負責早課的蘇博士來了,這出日日都會上演的鬨劇才堪堪收場。
田肅等人不屑地回了座位,還不停低聲說著貶低之語。而那些或是“憤怒”或是“軟弱”的四門學監生,紛紛坐到自己所屬桌案前,不露痕跡地對眼神。
‘今日演得完美無缺,明日再接再厲!’
‘兄台這憤怒之色,表現得淋漓儘致,著實精進許多!’
‘好說好說,賢弟勸架也越發有水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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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分,宣陽坊薑記食肆剛做完朝食生意,粢飯團幾乎賣光。正在薑老頭等人準備收拾長案時,卻迎來了一位模樣清俊的客人。
對方言簡意賅地道出來意,竟是要尋孟桑去府上,為其母做吃食。
薑老頭曉得孟桑如今忙碌,定是騰不出手去做什麼宴席。
若是個普通食客,直接拒了也無妨。
偏偏薑老頭瞅見了對方腰間的銀魚袋,一時有些為難。
銀魚袋,為本朝四品及五品官員所佩戴之物,也就表明眼前這位大人是一位貨真價實的緋衣京官。即便是要推拒,也得找個委婉的說辭,免得惹麻煩上身。
薑老頭行禮致歉,麵露難色:“那位廚娘找到了新活計,已經離開小店,眼下忙得無法脫身。您想尋她上門做宴席,隻怕是不成……”
言下之意,這活接不了。
謝青章微微蹙眉,淡道:“家母近來胃口不好,身形消瘦,萬般無奈才想尋那位廚娘來試試。”
“勞煩店家代為問上一問,成與不成,總要看廚娘自身意願罷?”
不日前,謝青章曾在好友邀請之下,一同來薑記食肆吃宴席。當時,店中那位杏眼廚娘做出的吃食,無論是冰粉、紅糖糍粑,還是涼拌雞絲、酥骨魚,都給他留下極深刻的印象。
近日他阿娘身子不適,常常食不下咽。大夫看過後,隻說是心病,開了幾帖溫和滋補的方子,並提議嘗試食補來解決。
奈何謝青章尋來長安城中各路庖廚,做出來百樣吃食,卻無一道能入他阿娘的眼。
偶然間,他想起曾經來過的這家小食肆,以及那位手藝精湛的廚娘,故而專門來請人去府上,以示誠意。
不曾想,對方竟然已經離開了薑記食肆……
未等薑老頭回答,不遠處聽了一耳朵的朱氏,連連應聲:“哎呀,自是可以的!大人且安心,我們今日就去尋那廚娘,定把她找去您府上做宴席!”
朱氏諂媚笑道:“隻是說動那廚娘也不容易,大人您看……”
她這麼一番快言快語應下此事,打了薑老頭個措手不及,想攔已是攔不住。
聞言,謝青章從懷中取出四兩銀子,擱在一旁的櫃麵上:“勞煩店家,我明日再來。”
朱氏歡天喜地收了銀錢,恨不得拍著胸.脯跟謝青章擔保,一定尋來孟桑。
對此,謝青章麵上不喜不怒,掃過薑老頭緊皺的眉頭,淡道:“店家不必擔憂,倘若那廚娘不願,自也不會強人所難。”
說罷,他略一頷首,轉身出了薑記食肆,打馬往務本坊而去。
而薑記食肆內,薑老頭聽了謝青章的話,眉頭仍然不曾鬆開。
他望著喜不自禁的朱氏,嗬斥道:“你糊塗!桑娘如今忙得不可開交,哪裡抽得出空去這位大人府上做宴席?”
一聽此言,朱氏嘴角一撇,當即哭訴道:“公爹,你也不能總因桑娘是孤女,就遷就著罷?外頭這位大人可是五品往上的高官,輕易不能得罪。”
“更何況人家言明,即便桑娘不願,也不會強人所難,可見不是那等欺壓百姓之流,想來是個好主顧。”
“兒媳是為了桑娘著想,”朱氏拿出帕子拭著眼角,“這位大人性子和善、出手大方,桑娘真能辦好這差事,不說銀錢了,指不定還能央著對方幫忙尋桑娘阿翁,豈非一舉兩得?”
薑老頭黑著臉,冷聲道:“六娘,莫要以為我不曉得,你不過是貪那四兩銀子罷了。這些高官言行不一,可不是什麼稀罕事。差事若當真沒辦好,或是出了什麼差錯,你讓桑娘一個孤女如何自保?”
頓時,朱氏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狸貓一般炸了毛,猛地抬頭。
朱氏顧不得頂撞薑老頭,冷笑道:“公爹,您可是從賬上拿了五兩銀子給桑娘。如今不過是想平賬,讓桑娘還回來一些罷了,有何不可?”
薑老頭怒極:“桑娘來了食肆兩月,每日幫扶店裡生意,又拿出粢飯團的食方。工錢並上方子錢,難道這五兩銀子不該給嗎?”
“前幾日,我已當著你的麵,將裝有所有薑家食方的箱子從後院地下挖出來,悉數給了素素。你如今也當曉得,這方子確實是桑娘的!薑家哪裡做得出來這些新菜式?”
朱氏分毫不讓:“即便如此,也不過一個飯團方子罷了。而她一個無親無友的孤女,在咱們這兒吃住兩月,做些分內事不是應該的?”
她冷笑:“想抵五兩銀子?也成啊,您不是從她那兒學許多吃食,再拿個三四道出來,我便不再計較。立馬追出去,將四兩銀子還給方才那位大人。”
薑老頭毫不猶豫:“粢飯團方子裡,包含了肉鬆、油條、酸豇豆的三種吃食做法。若非因著桑娘吃住在薑家,那五兩銀子都不夠!”
“其餘食方,我就是帶到棺材裡,也不會拿出來!”
朱氏不為所動,皮笑肉不笑:“你覺得值,兒媳覺得不值。既然您不願,那這四兩銀錢,兒媳就收下入公賬了。”
兩人爭論不出個結果,越吵越凶,朱氏又拿出“當年買食肆是她用嫁妝銀填補大半空缺”的事來說理。
最終薑老頭擰眉:“此事我去找桑娘。不過除了這四兩銀子,餘下酬勞皆歸桑娘。你不可再打她的主意,日後也不許再為難她!”
說完也不管朱氏怎麼想,薑老頭扭頭,怒氣衝衝回了後廚。
朱氏站在原處,將扯皺的帕子胡亂塞進懷中,緊緊捏著謝青章留下的四兩白銀,去大堂櫃後理賬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