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那道屏風,房小娘溫聲道:“阿姌,你那定北侯表哥來了,他想看看你。”
阮安聽罷這話,下意識地蜷緊了拳頭,她冷靜地思慮了番,雖說她是背著霍平梟生下了兩個人的孩子。
但她和霍平梟在這幾年並無什麼交集,就算男人將她認了出來,兩個人隨意地聊敘些有的沒的,他也不可能知道阮羲的存在。
可阮安雖想好了事情的應對之策,那顆狂跳的心仍在慌顫不已。
房姌的眼底泛著烏青,忽有一陣難耐的咳意向她湧來,她握拳空空地咳嗽了數聲,立侍的丫鬟趕忙端來了清水,伺候她飲下。
正此時,男人淡沉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
“表妹的身子既是不適,本侯就不進室叨擾了。”
這話一落,阮安懸著的那顆心終於墜了地,她鬆了口氣,想起幾日後她就會帶孩子回嘉州,心裡還是存了些遺憾。
前世她患了極為嚴重的眼疾,臨死前霍平梟雖然尋到了她,可她卻沒能看清他的麵龐,隻是聽見了男人焦急的聲音。
或許今世這次沛國公府的意外相遇,是她與霍平梟見的最後一麵。
事情發展的走向還是同前世一樣,她隻能聽見他的聲音,卻無法看見他的麵龐。
阮安固然有些失落,卻也勸慰自己要知足,不能貪心。
阮羲能夠平安就好,她不應該奢望太多。
***
申時,阮安從沛國公府回到黎府,照例為黎母把了番脈。
她和阮羲在黎府借宿了多日,黎府的地界不大,如阮羲這般大的小孩也最是怕悶,此前她們在嘉州時,阮安和孫也就要經常帶著阮羲去街巷走動,讓他接觸些新鮮的事物。
阮安雖然托黎府的下人給孩子買了幾個話本子和玩物,可阮羲還是會托著肉嘟嘟的小臉兒,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阮羲這孩子很討人喜歡,到了新環境後也不哭不鬨,黎意方與他相處得極為融洽。
他今日恰好要去西市巡街,便同阮安提起,要帶著孩子去那兒逛逛,黎意方還同阮安說,他們的身後會有四名金吾街使跟著,他會護好孩子的安全。
這廂阮安為黎母診完脈後,卻覺黎母一直在打量她看,黎母的瞳色已從青白轉為正常的深棕,神情也恢複了清明。
可阮安瞧著,這黎夫人的眉眼看似溫慈,卻總似蘊了些精明的籌算。
阮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禁問道:“黎夫人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黎母微微一笑,和煦道:“阮姑娘今年多大?”
阮安如實回道:“二十一歲。”
懷上阮羲的那年,她剛滿十八歲,時間過得很快,一晃兒,四年就過去了。
黎母講話的嗓音低了幾分,幽聲道:“比意方小了兩歲,年齡倒是相襯。”
阮安越聽,越覺得黎母說的這話有些不甚對味,她心底漸漸有了猜測,剛要開口對黎母說清原委,希望她不要誤會。
黎母卻順勢握住了她診脈的手,溫聲道:“阮醫姑,你是個好姑娘,還救了我這個老太太一命。雖然你的出身低了些,又帶了個孩子,但我能看出來,我們家意方喜歡你。”
阮安麵色未變,卻將黎母握著她的手輕輕掙開,她話音溫軟,語氣卻透著淡淡疏離,禮貌拒絕道:“夫人想必是誤會了,我和黎大人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黎母神情微訕,又道:“姑娘,我懂你的心情。我夫君去得也早,他離世的那年,我們意方才五歲,我最是知道孤兒寡母的日子有多難熬。意方缺個體己人的照拂,我願意讓你們母子留在長安,再讓意方給你們弄好過戶的事,將你聘為貴妾,將來就算有正妻……”
阮安顰眉打斷黎母的話:“幾日後我就會回嘉州,我不清楚黎大人是否對我有意,可我對他卻然是無意,甭說是做妾,就連他的妻室,我也不想做。”
這村姑竟然還瞧不上她的兒子?
黎母一聽這話,也不欲再與阮安客氣,道:“你可彆不識好歹,意方仕途正好,早晚會是朝中的大員。做高官的妾室,難道不比你帶個私生子四處遊醫強嗎?”
聽到“私生子”這三個字後,阮安溫美的麵容逐漸轉寒。
她驀然從床側站起,也算是徹底懂了黎母的想法,她救了她,可黎母卻打心眼瞧不起她的身份,甚至還直戳她的軟肋,說羲兒是私生子。
黎母是病患,她雖不好直接拿言語刺激她,卻也不準備將這件事輕拿輕放。
阮安前世在宮裡沒少見過那些妃嬪鬥法的招數,對於黎母這樣婦人的想法,她摸得門清。
同為獨身母親,阮安不想成為像她這樣的人,阮羲將來的婚事,她也不會過多乾涉,隻要對方姑娘的人品好,便是足矣,她更不會去插手兒子將來的生活。
“夫人,您還病著,要多注意休息,切莫憂思過度。等我回到嘉州,您再為黎大人物色妻子時也要明白,高門家的小姐自然與我這個村裡出來的鈴醫不同。她們全都錦衣玉食地被嬌養至大,可受不得半分委屈。”
黎母的眸色閃爍了一下,胸口亦漸漸泛起了悶痛。
阮安這話說得雖然隱晦,可黎母卻聽得出她的言外之意。
阮安這是在敲打她,你兒子雖然優秀,但要娶高門家的貴女,也是實屬高攀,貴女嫁他,亦是下嫁。
她看出了她對黎意方的掌控欲很強,將來定會婆媳不睦,同時也在變著花兒地告誡她,她雖然出身低,也不是個好拿捏的人,而她瞧得上眼的兒媳正妻,更不會好受擺布。
阮安說完這話,就提著藥箱離了內室,仆婦這時端來藥碗,卻聽黎母低聲諷了句:“鄉裡來的村姑罷了,不過就是有些姿色,恁地就這麼傲慢?年歲不小了還帶著個拖油瓶,不做妾室難道還想做我們意方的正室嗎?她也不想想,等回鄉後,哪兒還能找到像我兒一樣優秀的郎君?”
仆婦神態略顯尷尬,隻對著黎母點了點頭。
她雖然是這家的仆人,可卻覺得黎母這做法不算太厚道,黎母見阮安生得溫軟好欺,雖然瞧不上她身份,卻希望身側能留個好拿捏的妾室。
這般,等將來那世家出身的高門貴女入門為妻,黎母便可輕鬆地擺布她,將她作為製衡她兒媳的一枚棋子。
思及此,仆婦不禁暗自咋舌。
有的人縱是差點去了鬼門關見閻王,心裡的那些算計,卻還是沒扔。
***
霍平梟從沛國公府回到相府後,時已近黃昏。
皇帝在他封侯後賜了他宅院,但男人經年在外征戰,住所不定,得空回長安後,也經常留宿在京郊大營。
是以,霍平梟並未命人打理過這偌大的府園,沒置辦過家具擺件,沒請大匠剪飭裡麵的山石花草,亦或是安置過亭台水榭。